《那扇虚掩的门》
梅雨季的上海总是缠绵不清。我蜷缩在图书馆角落,盯着泛黄的书页上那句”我那一瞬间希望进去的人是你”。黄子韬的歌词像一把钝刀,在潮湿的空气里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,让我想起三年前在旧货市场撞见他的场景。
那天的阳光像被雨水泡发的旧报纸,黏在褪色的塑料布上。我蹲在积灰的玻璃柜前,指尖触到一本蒙着灰的《追风筝的人》。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火车票,日期停留在2016年3月18日——那是我高考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。指尖抚过票面上被水渍晕开的墨迹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清亮的男声:”同学,这本《追风筝的人》是你要找的吗?”
转身时正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。他穿着沾着油渍的工装裤,左臂缠着绷带,露出半截蓝白相间的纹身。最让我惊讶的是他左手戴着黑色手套,食指和中指间留着三道浅浅的疤痕。
“我是来买二手书的。”我捏着书包带后退半步,图书馆的穿堂风掀起他背后的工牌,上面印着”星海物流”四个字。
他突然伸手摘下眼镜,露出被晒得发红的鼻梁:”我叫陆川,在城西码头工作。你记不记得《追风筝的人》里那个 kite?风筝断线的时候,阿米尔拼命追赶,就像……”他顿了顿,疤痕在阳光下泛着金光,”就像我那天差点被货箱压到。”
那天下午我们坐在码头边的长椅上,他教我用铁丝绑风筝,教我把旧报纸糊成纸鸢。他说起在韩国当练习生的日子,如何在凌晨四点的舞蹈室里被老师用高跟鞋踩着脚踝纠正动作,如何在《XOXO》打歌舞台下被黑粉泼红漆。我讲起高考数学考砸后蹲在操场边的夜晚,讲起父亲生意失败时我妈整夜失眠的样子。
当第一只纸鸢升上天空时,陆川突然握住我的手。他的掌心有咸腥的海风的味道,手套里藏着一枚铜钱,边缘被磨得发亮。”这是我在韩国捡到的,”他咧开嘴笑,露出虎牙,”你说要是阿米尔也有这样的铜钱,他会不会追着风筝跑得更远?”
后来我常去码头找他。他教我捆扎集装箱,教我辨认不同型号的货轮。有次在集装箱缝隙里发现个褪色的芭比娃娃,裙摆上绣着”Minjae”——韩语里”小爱”的意思。陆川用砂纸一点点磨掉污渍,说这可能是某个韩国女孩留下的纪念品。
我们总在黄昏时放风筝。他说韩国的冬天冷得刺骨,练习室暖气坏了,他裹着羽绒服跳高难度舞步时,汗水会顺着护颈流进衣领。我给他讲我表姐在韩国留学被性骚扰的经历,他沉默着把风筝线轴拆开,重新缠上更结实的棉线。
直到那个暴雨夜。我在便利店遇见他抱着纸箱,雨水顺着纸箱边沿淌进他的雨靴。他怀里有个被雨水泡发的包裹,里面是台坏掉的收音机——他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。收音机里传出断断续续的韩语:”Minjae,要相信光会穿透乌云……”
那天我们被困在便利店到凌晨三点。他用收音机的天线在货架间敲出摩斯密码,我帮他修好了收音机里松动的线路。当《小星星》的旋律重新响起时,我突然想起他手腕上的纹身——那是他妹妹的名字,在济州岛的海难中救了三个孩子后永远沉入海底。
“为什么戴着手套?”我忍不住问。
他摘下手套,露出三道结痂的疤痕:”2018年MAMA颁奖礼后台,有个记者问我是不是在模仿EXO的舞台风格。”他苦笑一声,”当时我正被狗仔队围堵,他们往我身上泼了整整两瓶矿泉水。”疤痕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,”就像那天在码头,我差点被翻倒的集装箱压住。”
后来我们各自有了新生活。他在物流公司当调度员,我成了中学语文老师。有时在放学路上会遇见他骑着电动车送快递,后座绑着用旧报纸糊的纸箱。有次经过旧货市场,我看见玻璃柜里摆着那本《追风筝的人》,旁边多了个贴着”Minjae”标签的纸盒。
今年春天我收到个包裹,里面是台修复如初的收音机。调频旋钮转到KBS FM时,传来他沙哑的嗓音:”现在播送的是《小星星》特别节目,听众朋友们可以拨打热线分享你的故事。”附带的便签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箭头,指向城西码头新立的雕塑——三个手拉手的孩子,其中一个是穿海魂衫的少年。
上周我去码头送包裹,看见陆川正在给新入职的员工培训。他戴着黑色手套,疤痕藏在袖口里。有个实习生怯生生地问:”前辈,遇到危险时该怎么保护自己?”他笑着示范如何用集装箱固定带自救,突然转头对着我喊:”阿米尔!你的风筝线又缠到船桅了!”
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我看见他右手无名指戴着枚铜钱戒指。海风掀起他后颈的碎发,露出当年纹身的位置——那里现在多了行小字:”Minjae,光会穿透所有乌云。”
暮色四合时,我听见海浪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。调频旋钮转到某个频率,黄子韬沙哑的嗓音穿透电波:”我那一瞬间希望进去的人是你,像风筝线穿过云层,像星光落在掌心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