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樱花落时》

暮春的雨丝斜斜地飘着，我站在校门口的老槐树下，望着被雨水打湿的樱花花瓣簌簌坠落。书包里的物理竞赛报名表被雨水洇湿了边角，像极了我此刻晕开的思绪。

“今年还能报名吗？”我攥着那张被水浸透的表格，第三次望向传达室斑驳的玻璃窗。母亲在电话里反复叮嘱要抓住最后的机会，可竞赛通知上的截止日期已经过去三天。雨滴顺着玻璃蜿蜒成溪流，倒映出我模糊的倒影——那个总在课间刷题到深夜的优等生，此刻却像被抽走魂魄的提线木偶。

“小姑娘，要帮忙吗？”沙哑的嗓音惊得我转身。卖糖葫芦的老伯正把最后一串山楂果串进竹签，皱纹里蓄着雨水，”这雨啊，下得跟没下似的。”他咧开缺了门牙的嘴，竹签上的糖浆在雨里泛着琥珀色的光。我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巷口撞见的场景：他佝偻着背修补被雨水泡胀的竹筐，却仍不忘把淋湿的糖葫芦递给淋雨的孩童。

那天之后，我开始留意老伯的推车。他总在放课铃响后半小时出现，竹筐里码着五颜六色的糖葫芦，最底层却总压着几串用报纸包好的山楂果。有次我鼓起勇气问他：”您不嫌麻烦吗？淋了雨的糖葫芦会化掉。”他摘下斗笠，露出晒成古铜色的额头：”化掉就化掉，总比孩子嚼着硬糖好。”他粗糙的手指捏着竹签，在雨帘中翻飞如蝶。

物理竞赛的终试通知在第五天清晨寄到。我攥着被雨水泡皱的信封冲进雨幕，却看见老伯正把最后几串糖葫芦搬进传达室。他转身时，我瞥见他腰间别着的旧钢笔，笔帽上刻着”1978″——那是我父亲参加高考的年份。

“要试试吗？”老伯突然把竹签递给我。我愣怔间，他已经咬开一颗山楂果，酸涩的汁水在齿间迸溅。他咧嘴笑着，雨水在沟壑纵横的脸上淌成河：”当年考大学要骑自行车跑三小时，现在坐公交就能到。这世道啊，答案总在变，可糖葫芦的甜味不变。”他递给我那串沾着雨水的糖葫芦，最顶端的山楂果上还凝着水珠。

后来我常去老伯的摊前。他不再修补竹筐，改用防水布包裹糖葫芦，竹签也换成了不锈钢的。有次我问他为何改变，他指着巷口新修的柏油路：”以前孩子要蹚水过去，现在推着车就能走到校门口。”暮春的细雨里，他教我用竹片削出完美的糖葫芦签，”削得再直，沾了水也弯。”

初夏的物理竞赛颁奖礼上，我捧着三等奖证书站在礼堂门口。阳光穿透云层，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忽然听见熟悉的吆喝声：”糖葫芦哎——！”转头看见老伯的推车停在廊柱下，不锈钢竹签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。他正在给最后一串裹上防水糖纸，最顶端的山楂果上系着红绳。

“要试试新口味吗？”他笑着递给我一串裹着薄荷糖纸的山楂果。咬破糖衣的瞬间，清凉的薄荷味裹着酸甜的果香在舌尖炸开。我忽然明白，那些在雨中坚守的清晨，那些被雨水泡皱的糖葫芦签，那些反复修改的竹筐包装，都是老伯写给岁月的答案——当世界不断变换考题，有人选择在变化中寻找不变的甜。

此刻礼堂外的阳光正好，我咬下那颗裹着薄荷的山楂果。酸甜苦辣咸的滋味在口中流转，忽然觉得那些被雨水打湿的报名表、被反复修改的竹签、被重新包裹的糖纸，都成了时光里最温柔的注脚。原来最好的答案，从来不是标准答案，而是像老伯那样，在风雨中依然能递出带着体温的糖葫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