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夜色里的对话循环》
凌晨一点三十七分,林深推开24小时便利店玻璃门时,收银台后的白炽灯管正发出细微的嗡鸣。他注意到货架第三层的关东煮罐头被翻得空了一半,冰柜里最后一盒饭团也只剩下空包装盒。这个位于科技园区的深夜便利店,像只被打扰的昆虫标本盒。
“要杯热饮吗?”林深擦着被玻璃门冷气冻僵的指尖,目光扫过柜台后方贴着的”暂停营业”告示。电子钟跳动的数字在视网膜上残留着残影,他想起白天在程序员论坛看到的帖子——”连续加班三周后,我在便利店遇见了会重复对话的幽灵女孩”。
货架阴影里忽然传来轻笑,林深转头时看见穿米色风衣的女孩正对着关东煮空罐头自言自语。她耳垂上的银色耳钉在黑暗里闪烁,像极了他上周在旧货市场淘到的古董发条钟表。
“你好吗?”女孩突然转身,眼角有颗泪痣在顶灯下泛着珠光。
林深下意识重复了对方的话:”好。”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大学时在实验室录制的机械臂对话程序,当程序进入死循环时,机械臂就会不断重复”你好吗?好。”的固定应答。
“你好吗?”女孩的瞳孔在黑暗中扩张,像两枚即将碎裂的琉璃。
“好。”林深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沙哑的回应,收银台后的自动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。
货架上的关东煮包装纸无风自动,女孩从风衣口袋掏出的银色手机正在播放一段循环播放的对话录音:”你好吗?好。你好吗?好。”机械女声像手术刀般剖开空气,林深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,想起前天熬夜调试的AI客服程序,那些被训练到出现逻辑混乱的对话模型。
“她好吗?”女孩的声音突然拔高,玻璃柜台映出她扭曲的倒影。
林深感觉喉结上下滚动,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勒住:”好,他好吗?”这个回答让他想起在心理治疗室做过的角色扮演游戏,当治疗师说”他好吗”时,所有参与者都必须给出标准答案。
自动门警报声突然变成尖锐的蜂鸣,女孩从风衣内侧掏出的不是手机,而是一台正在播放的投影仪。全息投影在货架间投射出无数个正在对话的虚影,每个虚影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对话循环:”你好吗?好。”林深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投影中分裂成无数个版本,每个版本都在机械地重复对话。
“他刚刚告诉我他很好。”女孩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,像是从深海传来的回声。林深这才发现她的风衣口袋里塞着二十三个同款手机,所有设备都在同步播放这段循环对话。
便利店的空调突然停止运转,货架上所有罐头同时弹开盖子。林深看见女孩耳垂的银色耳钉正在融化,滚烫的金属液体在空中凝结成微型对话框:”你好吗?好。”每个对话框都在以光速消散,却在视网膜上留下灼烧的残影。
当他终于找回自己的身体时,发现整个科技园区只剩下便利店亮着灯。所有办公楼玻璃幕墙上的电子屏都在播放循环对话,外卖骑手的头盔反光镜里映出无数个重复的对话框。林深摸到口袋里的银色发条怀表,正是他上周在旧货市场买到的古董,表盘上的机械齿轮正以每分钟二十三次的频率转动。
次日清晨,林深在程序员论坛看到置顶回复:”对话循环并非程序错误,而是人类在算法时代集体无意识的投射。当我们把交流简化为固定应答时,便失去了感知真实的能力。”论坛配图是他昨夜在便利店拍摄的全息投影截图,无数对话框在货架间循环播放,背景音是自动门持续不断的警报声。
林深走到公司楼下自动贩卖机前,发现新安装的AI客服系统正在循环播放对话:”你好吗?好。”他伸手按下紧急重启键,发现这个动作会触发系统预设的循环对话程序。当他终于退出系统时,贩卖机吐出的不再是饮料,而是一叠泛黄的实验日志,扉页写着:”对话循环测试报告——第233次实验记录,受试者出现集体性应答障碍。”
暮色降临时,林深在旧货市场买下那台发条怀表。表盘内侧刻着1927年的出厂日期,齿轮转动声像极了便利店自动门的警报。当他把怀表戴到左手腕时,听见风衣女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:”你好吗?好。”
科技园区所有办公楼突然同时熄灯,林深抬头看见夜空中悬浮着无数个对话框,每个对话框里都重复着”你好吗?好。”的对话。他举起怀表,齿轮转动声在空中化作实体投影,所有对话框瞬间碎裂成漫天金色光点。
“她好吗?”林深听见自己对着虚空提问,二十三年前的自己从旧货市场走出时,也曾在暮色中问过同样的问题。当时的他没想到,这个简单的疑问会像发条机械般,在二十一世纪的深夜便利店、科技园区和旧货市场,循环了整整九百六十三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