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门牙上的彩虹》
那篇作文夹在我泛黄的笔记本里,已经褪了颜色。六岁的小男孩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:”爱就是当我掉了一颗大门牙却可以坦然微笑,因为我知道我的朋友不会因为我的不完整而停止爱我。”去年冬天整理旧物时,这行字突然从纸页间跌落,像一片倔强的雪花,落在我的手心。
记得九岁那年的生日,我蹲在院子里数蚂蚁。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,在水泥地上织出斑驳的网。突然听见身后传来”咔嚓”一声脆响,转身看见张明远捂着腮帮子蹲在地上,门牙缺了一角,露出粉色的牙龈。”我撞到树上了。”他涨红着脸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我慌忙掏出口袋里的薄荷糖塞给他,他却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。那天下午,我第一次看见他躲在教室角落里,用蜡笔在作业本上画满歪歪扭扭的牙齿。后来才知道,他连续三天没去学校,直到母亲在家长会上红着眼眶找到我:”他总觉得自己不够好,怕被同学笑话。”
那天放学后,我偷偷翻进他家的后院。冬青丛里蜷缩着个破旧的铁皮箱,里面堆满他画的牙齿:尖的、圆的、带缺口的,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,是张明远五岁时的涂鸦,歪歪扭扭写着”最爱妈妈”。月光把铁皮箱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道孤独的裂痕。
初中时转学去了南方,再见张明远已是三年后。高考结束的傍晚,我在街角奶茶店遇见他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,手里攥着烤得焦黑的面包。”还敢嘲笑我吗?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沙哑的笑。我摇摇头,却看见他眼底的星光暗淡下去。
后来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,我们开始书信往来。他寄来一张照片:站在大学实验室里,白大褂口袋别着枚缺角的门牙模型。”现在我是修复科医生了。”信纸上的字迹依然歪斜,却透着前所未有的从容。我回信寄去他童年画过的所有牙齿图案,每张都写着:”你看,缺了门牙的牙齿也能闪光。”
去年深秋,张明远带着未婚妻回老家的镇上。我们在老梧桐树下重逢,他指着树杈间垂落的藤蔓说:”你看这些新芽,去年台风折断过主枝,现在不也长出了更美的花?”未婚妻笑着给他拍下照片,缺角的门牙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
前些天收到他的结婚请柬,附页里夹着张明远六岁时的作文。我摩挲着那些稚嫩的铅笔字,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露出缺牙时的模样。原来爱从来不是完美的复刻,而是像他修复的牙齿标本,在时光里沉淀出独特的包浆;像老梧桐年轮里交织的伤痕,让生命在裂痕中长出更坚韧的筋骨。
昨夜整理旧物,发现当年塞给张明远的薄荷糖锡纸里,还夹着片干枯的梧桐叶。月光漫过窗棂,我忽然明白,那个掉门牙的孩子教会我们:真正的完整,不是永远光洁如新,而是即使破碎,依然能带着缺憾微笑。就像他修复的牙齿,在显微镜下能看见层层叠叠的修复痕迹,却依然能咬碎整个世界的甜。
此刻书桌上的台灯映着那片老叶,叶脉间仿佛流动着细碎的星光。我知道,当明年的梧桐叶再次飘落时,又会有一群孩子指着它说:”看,这是时光给树写的情书。”而爱,大概就是这些永不褪色的故事,在代代相传的裂痕里,绽放出彩虹般的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