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十八朵木香花》

收到那个消息时，木香花正从老宅的院墙里探出头来。表姐把手机递给我时，我正蹲在石榴树下剥着青皮石榴，汁水顺着指缝流进袖口，凉得人心里一颤。

“小满，你记不记得十八年前在图书馆后巷送你木香花的男生？”表姐的声音混着蝉鸣，”他说现在结婚纪念日想还你一朵花。”

我手里的石榴突然变得沉重。那年我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翻《木香花与蝴蝶梦》，蝉蜕还挂在槐树枝头，阳光把书页晒得发脆。忽然有花瓣落进我的笔记本，抬头看见穿白衬衫的男生站在木香树下，他鬓角沾着晨露，手里攥着半开的木香花。

“要和我们一起去吃烤红薯吗？”他说话时喉结在白衬衫领口滚动，眼睛像浸在晨光里的琥珀。我们仨挤在三轮车上，他负责推车，我负责咬着烤得焦黑的甜面饼，表姐抱着从书摊淘来的《飞鸟集》。

后来我们总在图书馆后巷碰头。他总在木香花开的时候出现，花瓣落在我摊开的《诗经》上，落在他送我的牛皮笔记本里。有次暴雨突至，我们躲进路边的凉亭，他忽然把沾着雨水的木香花别在我耳后：”木香花是时间的味道，开在十八岁，香在十八年后。”

十八岁生日那天，他送了我一罐晒干的木香花。玻璃罐里花瓣蜷缩成琥珀色，像凝固的月光。我们约定每年都要带着新开的木香花来看彼此，他说要攒够十八朵花，就能把时光串成花环。

直到去年深秋，我在医院陪护表姐时收到他的短信：”小满，我妻子怀孕了。”手机屏幕在消毒水味里泛着冷光，我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天的凉亭，他耳后的木香花沾着水珠，此刻却化作玻璃罐里永远定格的琥珀。

今年清明给父亲扫墓时，我在他坟前摆了十八朵木香花。山风掠过墓碑上的青苔，花瓣被吹得簌簌作响。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，转身看见穿藏青色中山装的老人，他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。

“小满，”他的声音像被岁月打磨过的老茶，”我妻子在花店门口等您。”我望着他掌心里那朵新鲜欲绽的木香花，突然明白十八朵花不是用来交换时光的，而是让遗憾开出新的年轮。

后来每次经过老宅院墙外的木香花丛，我总会想起那个推三轮车的少年。他教会我用木香花的香气丈量时光，而时光教会我，有些约定不必用十八朵花来兑现。就像父亲坟前的木香花，开在清明，香在年年清明。

前些天收到表姐的快递，打开是裹着报纸的牛皮笔记本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十八朵木香花标本，每朵花背面都写着日期。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，暴雨中的凉亭，三个挤在石阶上的身影，中间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正冲我笑，耳后别着半朵木香花。

此刻我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，阳光穿过木香花枝叶，在旧书页上投下斑驳光影。十八朵木香花标本在玻璃罐里轻轻摇晃，像在讲述那些被雨水冲刷却始终明亮的约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