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春茶与经济账本》

暮春的午后，我坐在老城巷口的青瓷茶馆里。玻璃窗上凝着细密的雨珠，对面桌上的朋友正对着账本皱眉，钢笔尖戳破了三张纸。这是第三次见面，他西装革履却总带着行军床，说是要随时投奔家乡的创业项目。

“全国都在搞经济，你在这儿谈情说爱像话吗？”他突然把账本摔在桌上，惊得檐角铜铃乱颤。我望着他镜片后泛红的眼角，想起三个月前在高铁站，他攥着被雨水泡皱的合同冲进咖啡厅，说家乡的茶厂要倒闭了。

那天我们分食着冷掉的司康饼，听他讲武夷山的春茶如何被电商冲击得七零八落。他掏出手机给我看满屏的红色退款提示，手指关节泛着青白。我忽然想起父亲常说，真正的茶农不是种茶，而是养茶——要懂得给茶树松土，给茶芽留光，给茶农留路。

“你总说经济要降负债，可茶农的青春也是要还的。”我摩挲着茶盏上”春水初生”的茶画，”去年暴雨冲垮茶山，政府不是拨了灾后重建款吗？”

他猛地站起来，带翻了茶桌上的青瓷香炉。香灰洒在”乡村振兴”的锦旗上，烫出几个焦黑的洞。我望着满地瓷片，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总带着行军床——那些焦黑的洞，像极了他创业时被政策文件烫伤的伤口。

三个月后，我在茶馆再次见到他时，他西装口袋里插着两支白茶。听说他带着茶农们注册了”云雾茶社”，用直播把茶山变成虚拟景区。茶农们穿着汉服在竹林间采茶，弹幕里飞过”乡村振兴””非遗传承”的弹幕，像给茶汤里撒了满把星光。

“知道为什么选白茶吗？”他指着茶汤里舒展的银针，”白茶性凉，能解经济寒冬的燥热。”我望着他鬓角新添的霜色，想起他上次提到的”数字农业补贴”。他掏出手机展示新注册的农业合作社账号，屏幕上跳动着”电商助农””文旅融合”的红字。

雨又落下来，打湿了窗外的枇杷树。他忽然说：”上周去政务大厅，看见窗口贴着’春茶助农’的公告。”我翻开账本，发现他新添了三栏：生态管护、文化IP、政策对接。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茶票，是三十年前父亲从茶厂领工资的凭证。

“经济账本要算三重账。”他指着茶票上的墨迹，”一重是茶青的春价，二重是茶农的工分，三重是茶山的年轮。”茶馆老板端来新沏的雨前茶，紫砂壶嘴袅袅升起的热气里，我看见他镜片上映着茶山轮廓，像在计算某种看不见的公式。

临别时他塞给我一包新茶，茶包装着二维码。”扫了能看茶农直播采茶，政府补贴的物流车正在往茶园开。”我忽然想起经济学老师说的”边际效用”，原来茶农的每片茶叶，都藏着乡村振兴的乘数效应。

归途的公交车上，雨刮器划开暮色。手机弹出新闻：某地茶产业获专项债支持，茶旅融合项目签约金额破亿。茶香从包里渗出来，混着雨水的清冽，在车厢里酿成一杯温润的茶汤。我想起父亲常说，茶树最懂时令，春分采芽，夏至留果，秋分藏香，冬至养根——这不正是经济学的循环周期吗？

夜色渐浓时，我收到他发来的视频。茶农们正在用3D打印技术复刻宋代茶盏，无人机在茶园播撒政策解读的二维码。镜头最后定格在他脸上，雨水顺着皱纹流进胡茬，却冲不淡眼角的笑意。茶山轮廓在夜色中起伏，像在书写某种古老而年轻的密码。

茶馆檐角的铜铃忽然齐声清响，惊起一群白鹭。我摸出那包新茶，发现每片茶叶背面都印着政策条款的二维码。原来经济账本与茶山云雾，本就是同一片天空下的两片叶子，在春风里舒展，在秋雨中沉淀，最终在岁月的滚水里，酿出回甘无穷的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