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七次诊疗》
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里凝成冰碴。我攥着病历本站在心理科候诊区,第三次看到走廊尽头的电子屏闪烁着”王医生”三个字。玻璃门开合的瞬间,我下意识后退半步,像每次诊疗前那样。
王医生总是穿着墨绿色条纹衬衫,袖口永远挽到手肘,袖扣是枚小小的银杏叶形状。她推了推金丝眼镜,目光扫过我胸前的珍珠项链:”上周你说开始能闻到茉莉香了?”
诊室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,我盯着她病历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,突然想起半年前那个暴雨夜。那时我刚结束三年婚姻,浑身湿透地撞开母亲的家门,在玄关处被父亲拽住手腕。他布满老茧的手掌贴着我的太阳穴,像在安抚受惊的幼兽:”别怕,有我们在。”
“王医生,”我摩挲着项链上被体温焐热的珍珠,”其实我早就不需要治疗了。”诊疗床边的沙盘里,用蓝色玻璃珠堆砌的城堡正在崩塌,去年生日时丈夫送的礼物此刻碎成满地冰晶。
王医生从抽屉里取出泛黄的笔记本,是我半年前写下的第37篇情绪日记。”看这里,”她指尖划过某行潦草的字迹,”你提到女儿第一次叫爸爸时,你在洗手间哭得打翻了两瓶卸妆水。”我怔怔望着她,记忆突然被按了暂停键——那个手足无措的下午,确实是母亲用温热的毛巾擦拭我颤抖的肩头。
“上周你父亲带你去爬山,”她翻开新的一页,”他说山脚下的野蔷薇开得正好。”我这才想起上周三的异常,当时父亲难得请了假,开车带我去常去的咖啡馆。他沉默着把车停在山脚,指着蜿蜒的山路说:”我年轻时也常来,那时候你奶奶还在。”
诊疗室窗外飘起细雨,王医生将我的手掌贴在她手背:”你发现了吗?每次诊疗记录都在变薄。”她腕间的玉镯与我的珍珠相撞,发出清越的声响。我望着玻璃上重叠的倒影,看见母亲年轻时也是这样坐在父亲身边,为他别正歪斜的领带。
“其实第七次诊疗时,”王医生突然开口,”我就该发现端倪。”她抽出压在文件夹下的诊断书,日期停在我第一次就诊的半年前,”你女儿在幼儿园的绘画本上画了全家福,但父亲的位置被涂黑了。”
记忆如潮水漫过堤岸。去年冬天女儿生日,我因抑郁拒绝参加派对,父亲默默买了蛋糕放在玄关。那天清晨我发现蛋糕盒里多了张蜡笔画,歪歪扭扭的线条里,穿西装的父亲被涂成黑色剪影。我抱着女儿在飘雪的阳台哭了一整夜,父亲始终没有敲门。
“你总说需要专业治疗,”王医生合上笔记本,”但真正修复裂痕的,是有人愿意陪你经历所有荒谬与狼狈。”她起身打开窗,山间的雾气裹着草木清香涌进来,诊疗床边的沙盘重新堆起一座城堡,这次是用彩色木块搭建的。
走出医院时,母亲发来的消息在手机屏上跳动:”你爸在老宅的桂花树下埋了坛酒,说是等女儿出嫁时启封。”暮色中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我忽然明白王医生真正的诊疗室不在诊室里,而是那些愿意为我们守候的时光缝隙中——父亲在玄关等待的身影,母亲用温水擦拭的掌心,爱人深夜留的那盏夜灯。
第七次诊疗结束时,王医生送我一本《植物图鉴》。翻开泛黄的书页,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,叶脉间用铅笔写着:”耐心是时光的年轮。”我突然想起女儿书包里掉出的画纸,她用绿色蜡笔在黑色父亲身后画了棵大树,树根处歪歪扭扭写着”妈妈”。
暮春的雨丝斜斜划过玻璃窗,诊疗室的电子钟跳向18:00。我握紧口袋里的银杏叶,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——父亲正把保温桶放在候诊区长椅上,保温桶里飘出当归鸡汤的香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