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咖啡杯里的米老鼠》
暮色漫进”时光驿站”的玻璃窗时,我正坐在角落的卡座里。老式留声机转着《甜蜜蜜》的唱片,沙沙的杂音里忽然飘来吉他声。那声音像被棉花糖裹过的铅笔,在暮色里轻轻划出金色弧线。
“米老鼠唱《最浪漫的事》?”邻桌穿校服的女孩突然冒出一句,惊得正在调试麦克风的年轻人手一抖。我循声望去,穿米色卫衣的男生正对着咖啡机傻笑,他额角有道浅浅的疤,随着低头弹琴的动作在发丝间若隐若现。
那是三年前的深秋,我作为新来的实习生跟着老周学手冲咖啡。老周总说这间藏在巷子里的咖啡馆是”声音的避难所”,他记得每个常客的偏好:穿红裙子的姑娘要冰美式配《小幸运》,戴金丝眼镜的老先生偏爱手冲配《卡农》。直到那个穿米色卫衣的年轻人推门而入,所有规则突然变得毛躁。
“要杯热美式吗?”我递过纸杯时,瞥见他卫衣兜里露出的《米老鼠歌谣集》——泛黄的塑料封皮上,米老鼠举着吉他冲我眨眼。老周说过,二十年前他追着米老鼠的动画配音演员跑遍全城,最后只找到对方在养老院弹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的录音。
“谢谢。”他接过咖啡时,袖口滑落的手腕上戴着块电子表,表盘是米老鼠的笑脸。我忽然想起上周在旧货市场,老周花八十块钱买回台1983年的卡带录音机,说是能录下”真正的声音灵魂”。
那天之后,”时光驿站”的吉他声成了固定节目。穿白裙子的姑娘会抱着吉他来切磋,戴金丝眼镜的老先生开始教他《卡农》的变调,连总板着脸的老板都学会了用咖啡渣占卜:”弹《小星星变奏曲》时加两泵焦糖酱,准能招来好姑娘。”
直到冬至那天,我看见他蹲在巷口喂流浪猫。他脚边躺着个褪色的米老鼠玩偶,毛线胡须被老鼠啃得参差不齐。”它是我爸留给我的。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”小时候总幻想它能开口说话,现在发现,会唱歌的从来不是玩具。”
那天之后,咖啡馆的常客们发现了个秘密:每当《米老鼠歌谣集》的塑料封皮被阳光照到,他的吉他声就会变得格外清亮。有次我值夜班,听见他对着空荡荡的咖啡馆唱《甜蜜蜜》,唱到”你笑得像米老鼠”时,窗外的雪忽然落得又密又急。
“你知道吗?”某个起雾的清晨,穿校服的女孩把热可可推到他面前,”我奶奶说米老鼠的笑声能治失眠。”他愣了愣,突然把咖啡杯按在琴箱上:”那我们合个声?”
后来我才知道,他父亲是动画城的配音演员,母亲是位手风琴手。七岁那年父亲带着米老鼠的配音工作南下,母亲在产房去世前用最后力气哼了段《小星星》。他总说,米老鼠的笑声是父亲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,而母亲的歌谣,成了他吉他上的第一个和弦。
今年春天,巷口开了家迪士尼主题咖啡馆。穿米老鼠卫衣的年轻人成了驻唱歌手,他的吉他包上别着块电子表——表盘米老鼠的笑脸变成了笑脸符号。有次我看见他教小女孩用咖啡渣占卜,女孩把咖啡渣撒成米老鼠的形状:”你说要考第一对吗?”
暮色再次漫进玻璃窗时,老周正在擦拭那台1983年的录音机。他总说老式设备录下来的声音才有”灵魂”,就像二十年前录下的米老鼠笑声,穿越四十载光阴依然带着体温。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听见他弹《最浪漫的事》时,窗外的樱花正飘进咖啡杯,像无数只米老鼠在跳华尔兹。
“要续杯吗?”我转头问邻桌的穿校服女孩。她正对着手机屏幕比划米老鼠的耳朵,忽然抬头:”你听,他的吉他声里有樱花落下的声音。”我侧耳倾听,果然在《甜蜜蜜》的尾音里,听见细碎的”沙沙”声,像无数只米老鼠在月光里蹦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