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雨天的第六个问题》
窗外的雨丝斜斜地划过玻璃，在教室的玻璃窗上织成细密的网。我望着前排小满被雨伞边缘滴落的水珠洇湿的校服下摆，忽然想起上周五的傍晚，她撑着伞在校门口拦住我，用一贯清亮的嗓音问：”今天上课累吗？课程多吗？笔记做了吗？老师凶吗？同学好相处吗？学校的饭好吃吗？”
那时的我正低头擦拭被雨水打湿的笔记本封皮，突然被这连珠炮般的提问击中。六年前刚升入高中时，我也曾这样机械式地询问过同桌，像在执行某种流程化的关心。直到那天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，我看见小满把沾满水汽的镜片抹了抹，望着操场上奔跑的少年们认真地说：”其实最该问的是，今天你开心吗？”
一、数学课上的橡皮屑
“这道题为什么不是用三角函数解？”我第三次在草稿纸上画错辅助线时，数学老师的声音像把生锈的尺子划过黑板。小满突然把橡皮切成两半，把其中一半推到我面前，那截橡皮上还留着去年冬天她用来暖手的牙印。
我们坐在靠窗的第三排，阳光总是斜斜地落在小满的蓝墨水钢笔上。记得开学那天她帮我整理课桌，指尖拂过《解析几何》封面的触感像初春的柳枝。”你看，”她指着目录页的折痕，”这是去年你落在这里的，当时还抱怨说三角函数像迷宫。”我这才想起，那道让全班花费整个下午的立体几何题，正是小满用折纸模型拆解的。
此刻教室后排传来压抑的抽泣声，我看见小满悄悄把薄荷糖纸折成小船，放进我装橡皮的玻璃罐。数学老师敲了敲黑板：”第三排，把橡皮收好！”我们相视一笑，橡皮屑在阳光下飞舞，像无数个未完成的抛物线。
二、选修课的蝴蝶标本
“生物选修课下周开始选课。”教务处通知贴出那天，小满正在生物园记录凤尾蝶翅膀的鳞片排列。她蹲在开满马缨丹的灌木丛里，笔记本上画满了用显微镜看到的细胞结构。”要不要考虑生态学？”她突然抬头，发梢沾着草叶的露水，”上周我数到第三十七只红眼蝶时，发现它们翅膀上的斑纹会随土壤PH值变化。”
我们最终选修了《城市生态学》，在实验室用PH试纸检测雨水样本，在废弃的铁路上观察昆虫迁徙。有次实验后暴雨突至，小满把装满样本的塑料瓶塞进我怀里就跑，自己却困在广告牌下的排水沟里。我举着手电筒找到她时，她正用校服下摆堵住漏水的瓶口，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汇聚成小小的溪流。
“其实我更想学昆虫分类。”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，”但生态学能让我们看见整个生命网络的震颤。”那天我们踩着水花跑回教室，书包里装着被踩扁的凤尾蝶标本，像两枚会呼吸的琥珀。
三、食堂的番茄炒蛋
“今天食堂的番茄炒蛋有糖醋味。”小满把餐盘里的菜拨成两半，露出底下藏着的三颗糖炒栗子。我们坐在食堂二楼靠窗的位置，玻璃上印着褪色的校训：”求真知，修德行”。这间承载着三代师生记忆的食堂，连排气扇转动的声响都带着年轮。
记得高二那年流感季，小满每天清晨五点半就到食堂帮厨。她总说：”油锅里爆出的葱花像星星，糖醋汁淋在米饭上会唱歌。”有次我撞见她在后厨偷吃刚出锅的蛋炒饭，面粉沾在她鼻尖的样子，像被阳光吻过的雪。如今每当我经过食堂，总能听见她清脆的吆喝：”同学！你的鸡腿要洒啦！”
此刻小满正用筷子尖卷起一粒饭粒，在空中画着螺旋：”你看，这粒米经历了多少旅程。”她忽然压低声音：”上周五我偷跑出来，看见后勤张师傅在给流浪猫搭窝。”我们同时望向窗外，暮色中的操场亮起路灯，像散落的星辰落在人间。
四、晚自习的星空
“今天的晚自习停电了吗？”小满把台灯拧到最暗，在草稿纸上画着星轨图。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墙上摇晃，像无数个未解的方程式。我翻开物理竞赛的笔记，发现她用红笔批注：”第38页的公式推导可以简化，就像用圆规画圆不必每次都量半径。”
我们曾在天文社的屋顶望远镜前守候流星雨，小满的眼镜片上反射着猎户座腰带的三颗星。”最神奇的不是看见超新星爆发，”她指着手机里拍摄的星云照片，”而是发现每个像素点都藏着亿万年的故事。”去年冬天她发高烧住院，我们轮流去医院送笔记，护士说：”你们这些孩子，连打针都带着演算纸。”
此刻台灯的光晕里，我看见小满把薄荷糖纸折成航天器的形状。”要不要猜猜明天的选修课？”她突然眨眼，”我新发现了一种蝴蝶翅膀的纳米结构，能储存阳光转化成糖分——就像…”她的声音渐渐模糊在翻书声里。
五、毕业典礼的蒲公英
毕业典礼那天，小满把六年来的笔记装订成册，封面是我们在生物园捡的枫叶标本。礼堂穹顶的射灯像无数道光的箭矢，她突然转身向我走来，发间别着去年春天捡的蒲公英。我们曾在晚自习后蹲在花坛边，看那些带着降落伞的小伞兵飘向星空。
“记得你总说最想去看极光。”她把蒲公英塞进我掌心，”其实我查过，只要去漠河，就能在凌晨三点遇见天空的私语。”我们相视而笑，蒲公英的绒毛在风中舒展，像无数个未完成的问号。礼堂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恍惚间又听见她六年前的问题：”今天你开心吗？”
此刻我站在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前，阳光穿过玻璃在书页上投下菱形光斑。书架第三排的《生态学导论》里，夹着张泛黄的纸条：”真正的幸福，是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成为值得珍藏的标本。”窗外掠过一群白鸽，翅膀拍打声里，我仿佛又听见那个雨天的声音——关于课程、笔记、老师、同学，还有最重要的第六个问题。
暮色渐浓时，手机弹出小满的消息：”漠河极光观测成功！这是我在星空下折的千纸鹤，每只翅膀都写着你的名字。”我仰头望着穹顶，忽然想起泰戈尔的诗句：”世界以痛吻我，我却报之以歌。”原来那些被我们反复询问的日常，早已在时光里酿成琥珀色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