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桂花巷的秋》

清晨五点的月光还悬在瓦檐上，我蹲在宿舍走廊的台阶前，把最后一件衬衫塞进行李箱。箱角撞到墙砖发出闷响，惊醒了蜷在床底的旧教案。那本泛黄的笔记本里夹着张褪色照片，是去年教师节学生送我的贺卡——背面歪歪扭扭写着”老师像您教室窗台上的桂花树”。

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，是县教育局发来的教学进度提醒。我摸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对话框，指尖悬在输入框良久，最终只删掉了三个字：”晚安好梦”。这个对话框里存着三百六十五天的对话记录，从去年九月开学第一天到昨天深夜，我们用表情包和语音消息织就的网，终究在国庆假期的第七天被拆解得干干净净。

十年前我跟着爷爷背井盖进城时，这座被桂花树包围的小镇还只是地图上的墨点。爷爷在建筑工地扛了三十年钢筋，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：”娃，咱家祖坟在桂花巷，你当老师别忘了这个根。”现在每当我经过母校后巷的桂花树，总能闻到记忆里混着汗水的味道——那时我每天骑车四十里地，从镇东头跑到镇西头，就为多领两块钱的误餐补助。

“周老师！您看这个！”小满举着语文作业本冲进办公室时，我正在批改作文。她刘海下的眼睛亮晶晶的，像去年春天在操场边追着放风筝的小姑娘。”老师，这篇《我的梦想》写的是想当建筑师！”她骄傲地展开本子，我注意到作文结尾画着栋带旋转楼梯的粉色小楼，窗台上摆着两盆桂花。

那天午休我特意绕到镇西头建材市场。被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，我蹲在红砖墙前反复比对规格。卖瓷砖的老张头递来两瓶冰镇酸梅汤：”老师要盖房？要得是青砖配红瓦才显贵气。”我攥着存折上刚划掉的数字，看汗水顺着安全帽带滑进衣领。建材市场东边的桂花树沙沙作响，恍惚间又听见爷爷说：”娃，教师房要能望见校门口那棵老桂花才好。”

国庆假期第七天清晨，我站在教堂彩窗下看女孩挽着新郎的手。阳光穿过玫瑰金色的玻璃，在她婚纱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她转头对我笑时，唇角沾着块白色头纱——那抹白像极了小满作文里画的那盆桂花，被晨露打湿后愈发清亮。

“周老师！”小满举着糖葫芦追到巷口，冰糖裹着的山楂在阳光下晶莹剔透。”您不是说国庆能搬进新家吗？我给您送桂花蜜糖饼！”她胸前的校徽被风吹得微微颤动，我摸到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购房合同，封皮上还沾着建材市场门口的泥点。

昨夜整理教案时，我在储物柜最底层翻出当年的备课笔记。泛黄的纸页上，用蓝墨水标注着每个学生的生日和爱好。小满的页边画着歪歪扭扭的桂花树，旁边批注：”该生作文常出现’桂花香’意象，建议多引导写作”。窗外的月光忽然变得清冷，我听见旧挂钟的摆锤发出沙沙的响声，像极了十年前爷爷临终时平稳的呼吸。

此刻的行李箱里躺着新买的笔记本电脑，键盘缝隙还残留着建材市场柜台上的木屑。装教案的文件袋上贴着便利贴，写着县里新推的”智慧课堂”培训时间。我打开手机相册，删除了所有带桂花树背景的照片，最后保存的是小满昨天塞给我的纸条——”周老师，明天’教师节感恩班会’您务必来！”

晨雾漫过校门口的桂花树时，我正把新粉笔按型号码放。粉笔槽里躺着半截断掉的红色粉笔，那是我去年教师节收到的第一份礼物——小满用零花钱买的，说要给我画”带旋转楼梯的粉色小楼”。晨光中，断粉笔的断口处渗出细密的水珠，像极了昨夜窗台那株桂花的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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