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分岔河》
老槐树下的石凳上,我数着第七片落叶时,又看见林川从街角走来。深秋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,像一封永远寄不出的信。他总是这样,踩着落叶走进我的世界,又带着满身风尘离开。
那是初二开学第一天。我攥着新发的课本站在教室门口,后颈忽然被冰凉的触感惊动。转身就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,林川的指尖还沾着粉笔灰,校服领口歪斜着,露出半截青涩的锁骨。他笑得像只偷到松果的松鼠:”同学,你挡住我的路了。”
后来我们总在课间相遇。他会在数学课偷看漫画书时,把漫画页码折成纸飞机投向我的课桌;我则会把物理笔记里夹的银杏叶标本塞进他书包。午休时的篮球场是我们秘密基地,他教我三分球时,总会故意把篮球砸在我刚写完的数学作业上,看我在草稿纸上画满气鼓鼓的太阳。
“你本该走大路。”这句话是去年冬天说的。那天我蹲在图书馆门口等他,积雪压弯了香樟树的枝桠。他裹着黑色羽绒服从校门出来,怀里却空空如也。我伸手去接他冻红的鼻尖,却摸到他掌心的茧——那是他连续一个月帮物理老师搬实验器材留下的痕迹。
“我爸妈要把我保送市重点了。”他呵出的白气在眼镜片上凝成雾,”他们说大路才有前途。”我望着他身后蜿蜒的柏油路,突然想起初遇那天他折的纸飞机,原来自始至终都只能飞向固定的方向。
那天之后,我们开始用不同频率发消息。我分享晚霞照片时,他回”晚自习结束”;我吐槽食堂的糖醋排骨时,他发来实验室的通风橱照片。直到某个深夜,我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:”下周家长会,你妈妈想见见你。”对话框上方显示着23:47,而此刻窗外正飘着今冬第一场雪。
家长会那天,我抱着书包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。透过玻璃窗,看见林川母亲穿着考究的套装,正与教导主任低声交谈。她鬓角新添的银丝在阳光下泛着微光,像极了我藏在书包夹层里的那枚银杏叶书签——去年秋天他折的纸飞机,至今还夹在我最珍贵的笔记本里。
“这是川川的保送协议。”主任递出文件时,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。林川母亲接过文件的手在微微颤抖,她转身时,我瞥见她眼角闪烁的泪光。那个总在篮球场大笑的少年,终究成了她鬓角的白发。
毕业典礼那天,我们在操场东门告别。林川把物理竞赛奖状塞进我怀里,奖状边角还沾着实验室的试剂痕迹。他指了指西边:”我以后要去北京。”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,突然想起我们曾一起看过的《小王子》。玫瑰说”驯养”是责任,可当小王子明白这一点时,玫瑰已经枯萎在沙漠里。
如今我站在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前,看着梧桐叶在风中翻卷。手机屏幕亮起,林川发来北京冬天的雪景照片。我忽然想起那个总在课间折纸飞机的少年,他或许永远不知道,当年被砸烂的数学笔记里,藏着我用荧光笔写的”要一起看银河”。
暮色渐浓时,我翻开珍藏的笔记本。泛黄的纸页间,夹着去年深秋的银杏叶,叶脉里还沾着少年掌心的温度。窗外飘起细雨,像极了那年冬天他未说完的告别。或许有些路注定无法同行,但那些共同走过的晨昏,早已在记忆里长成不会凋零的春天。
玻璃窗上的雨痕模糊了视线,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纸飞机破空的声音。这次,它或许会飞向更远的星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