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玻璃糖纸》

教室后墙的日历翻到六月最后一页时，林小满正在帮班主任整理毕业生纪念册。阳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，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投下细碎光斑，那些被荧光笔涂得花哨的日期旁，密密麻麻记着”今天体育课没被选为接力赛替补队员””物理竞赛班排名滑到第七位”。

“小满，你能不能别总写这些丧气话？”班长王璐翻着本子直摇头，”大家都在准备毕业典礼表演，你倒好，连纪念册都写成心情日记了。”林小满笑着把本子塞回书包，指尖触到内层夹着的那张泛黄纸条——”别怕，我陪你”。

这行字是初三开学时班主任塞进她课桌的。彼时刚转学来的林小满因为方言口音被同学嘲笑，躲在厕所隔间哭得浑身发抖，是蹲在旁边默默递纸巾的班主任递来这张纸条。如今纪念册扉页上，她郑重写下：”致永远的小太阳——林小满”。

礼堂穹顶的星空灯亮起时，林小满正在后台往裙摆别最后一片亮片。作为学生会主席，她本该是聚光灯下的焦点，此刻却盯着裙摆内侧绣着的”满”字出神。这个被母亲绣了二十年针线的名字，在聚光灯下泛着不真实的金边。

“小满，你确定要穿这件礼服？”闺蜜陈露第三次帮忙调整肩带。这件缀满水晶的礼服是母亲从苏州带回来的，每颗水晶都经过七道打磨工序。林小满想起上周试穿时，母亲戴着老花镜在镜子前比划了三个小时，最后把缝纫机踩得咔咔响。

“露露你看，”林小满突然转身，对着镜中映出的自己眨眼睛，”像不像童话里的小美人鱼？”水晶折射出的光斑在她锁骨处跳跃，却照不亮眼底的阴翳。三天前模拟面试时，她因为紧张把台词说成”我虽然考了年级第三，但总觉得自己不够好”，视频被上传到班级群后，点赞最高的评论是：”小满怎么像突然换了个人？”

毕业典礼的彩排进行到第三幕时，林小满发现前排空着座位。班主任站在侧幕轻声提醒：”主席台两侧的家长席，你爸爸和陈露妈妈都坐过去了。”她摸着礼服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A4纸——是父亲今早偷偷塞进她书包的，上面列着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成绩单，最新一栏写着”高考模拟考数学138分”。

镁光灯突然亮起的瞬间，林小满看见观众席最后一排空着。那个总在课间给她带糖炒栗子的男生，此刻应该正捧着录取通知书，在手机屏幕前反复确认”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”的正确写法。她深吸一口气，踩着缀满水晶的高跟鞋走向舞台中央，裙摆扫过地板时，水晶折射的光斑在观众席投下细碎的影子。

“大家好，我是林小满。”她对着话筒微笑，余光瞥见班主任悄悄把保温杯里的枸杞茶塞进她手里。当聚光灯全数熄灭的刹那，她听见后排传来压抑的抽泣声，像极了三年前在厕所隔间里听见的，那个因为月考失利不敢回家的小女孩的哭声。

散场后，林小满在储物间整理道具箱。陈露抱着吉他凑过来：”你今天好勇敢，当着全校的面…”话没说完就被林小满按住肩膀。她从箱底抽出那个褪色的铁皮盒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七张便利贴，从”今天解开了数学最后一道题”到”终于敢在食堂主动和人对坐”，每张都沾着不同浓度的茶渍。

“你说过会陪我到毕业的。”林小满把便利贴一张张贴回铁盒内侧，”现在该换我陪你继续往前走了。”月光透过储物间的百叶窗，在她指尖流淌成河。那些被荧光笔涂改的日期背后，藏着无数个在台灯下咬着笔杆改稿的夜晚，在操场跑道上数着脚步调整呼吸的黄昏，在深夜台灯下反复修改演讲稿的凌晨。

铁皮盒合拢的声响惊醒了角落里打盹的橘猫。林小满摸出抽屉深处的玻璃糖纸，那是去年生日时父亲从上海带回来的伴手礼。糖纸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，像极了小时候总想摘却够不到的星空。

“其实…”她突然开口，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樱花，”我偷偷报名了艺考。”陈露手中的吉他掉在地上，发出清脆的响。林小满从背包里掏出两张照片：一张是艺考培训班的招生简章，另一张是父亲在机场送行时偷偷抹泪的侧影。

“我想当动画师。”她把玻璃糖纸夹进纪念册，”这样就能把小时候画坏的故事，都变成会发光的童话。”月光穿过玻璃窗，在纪念册上投下细碎光斑，那些被荧光笔涂改的日期旁，渐渐浮现出新的字迹：”你看，连星星都会从裂缝里长出来。”

储物间的门轴发出吱呀声响，橘猫跃上林小满的肩膀。她摸到猫咪柔软的耳尖，想起班主任塞纸条时说的那句话：”真正的光，从来不是没有阴影，而是阴影里依然能看见星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