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富士山下的第七个夏天》
站在富士山脚下时,我总会不自觉地摸向左胸口袋。那里藏着一张泛黄的明信片,背面印着浅粉色的樱花,边缘已经卷起毛边。这是林小满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,也是她留给我的全部。
那年我们住在东京新宿的公寓里,她总爱在窗台上摆满玻璃罐。罐子里装着从便利店买来的饭团,用保鲜膜仔细包好,再用马克笔标注保质期。她像守护魔法药水般每天检查,直到某个黄昏,我看见她蹲在厨房地板上,把过期的饭团全部倒进垃圾桶,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尘埃。
“要像对待富士山一样对待爱情。”这是她教我的第一课。我们会在樱花纷飞的早春去山中湖骑行,她总把车把攥得紧紧的,仿佛这样就能把飘落的花瓣都装进自行车筐。有次山风太急,她连人带车翻进草丛,膝盖擦破的伤口渗出的血,和漫天飞舞的樱花混在一起,像打翻了一罐朱砂。
梅雨季的东京潮湿得令人窒息。某个雨夜,她突然在电话里哽咽:”妈妈说我的工作必须回大阪。”听筒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,她正蜷缩在便利店门口的屋檐下,怀里护着纸箱里的相册。我冲进雨幕时,看见她发梢滴落的水珠在路灯下折射出七种颜色,像我们七次逃课去涩谷十字路口看夜景时,被雨水打湿的荧光棒。
分离那天下着细雪。她把所有玻璃罐都装进纸箱,用我送她的樱花手帕仔细擦拭。当列车驶离东京站时,她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明信片,富士山的轮廓被铅笔勾勒得棱角分明。”等雪融化的时候,”她呵出的白雾在镜片上凝成水雾,”记得来看樱花。”
回到上海后的第七个夏天,我在富士山脚的民宿打工。清晨擦拭房间时,总会在茶几上发现不知谁留下的便签。最初几周,字迹都是潦草的英文,渐渐变成歪歪扭扭的中文。直到某个清晨,我看见便签上画着两个小人,一个站在樱花树下,另一个站在富士山巅,中间用虚线连成弯弯曲曲的弧线。
第七个满月那夜,我站在山脚广场的观景台。夜风裹挟着海盐气息掠过耳畔,远处渔火在墨色海面投下细碎金斑。手机突然震动,是民宿主人发来的消息:”有位客人留了封信,说要寄往七年前的大阪。”我颤抖着点开附件,泛黄的信纸上,稚嫩的笔迹写着:”妈妈说这里的海和富士山一样蓝,但为什么我的眼泪还是咸的?”
晨雾散去时,我看见民宿门前的樱花树正在发芽。树根处埋着个铁盒,里面装着七张明信片,从不同角度描绘富士山景致。最底下压着张老照片,林小满站在樱花树下,身后是举着”欢迎回家”灯牌的我们。照片边缘有圈模糊的晕染,像被泪水反复摩挲过。
山脚的咖啡馆传来《富士山下》的旋律,老板娘哼着歌擦拭咖啡杯。我突然明白,那些被雨水打湿的荧光棒、被反复擦拭的玻璃罐、被海风卷走的便签,原来都是爱情转移的载体。我们总以为要抓住什么才能留住对方,却忘了有些瞬间就像富士山的雪,消融时反而让山谷开满新的花。
暮色四合时,我在民宿天台点燃了第七支烟。远处富士山的轮廓被晚霞染成绛紫色,像林小满留在便签上的最后一句:”要记得,离开不是终点,而是让记忆重新生长的起点。”海风裹挟着潮湿的樱花香拂过面颊,我突然想起七年前她教我做的饭团,原来真正的魔法不在于保鲜,而在于让每个瞬间都能在时间的海里重新发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