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七封未寄出的信》
我是在整理祖母遗物时发现那封信的。深蓝色火漆封口的玻璃罐里,七张泛黄信笺整整齐齐叠成扇形,最上面那张的邮戳是1998年5月12日,收件人地址写的是”青藤巷17号”。信纸上的字迹被时光洇染得模糊,唯有”请千万记得来找我”那句话依然清晰如初。
母亲说这罐信是祖母在世时常带在身边的老物件。那年我十四岁,刚升入重点高中,每天清晨五点半被闹钟惊醒,踩着露水去巷口的”青藤书屋”占座。老板娘王阿婆总在收银台摆一盆虎尾兰,说这是她年轻时在苏州认的干妹妹留下的。每当看见玻璃橱窗里那本《飞鸟集》,就会想起王阿婆总念叨的:”那姑娘像极了《小王子》里的玫瑰。”
十七岁生日那天,我在书屋遇见了周明远。他总坐在靠窗的竹椅上,膝盖上摊着本《时间简史》,阳光穿过梧桐叶在他白色衬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当他说要和我合租青藤巷的阁楼时,我正为竞赛集训和父母闹得不可开交。母亲把钥匙拍在桌上:”这房子我租了二十年,你翅膀硬了就搬去住!”
我们共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桌,他教我解微积分时会在草稿纸上画星空。某个梅雨绵绵的傍晚,他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盒:”我奶奶临终前让我交给苏州的周家后人。”盒子里躺着半枚铜制书签,刻着”周氏”二字。我这才惊觉,原来那个总在巷口卖茉莉花的老周,竟和我书屋老板娘有着血脉关联。
高考前夕的深夜,我抱着模拟考卷蹲在阁楼地板上。周明远端着姜茶过来时,我正被三角函数题逼到崩溃。他脱下外套裹住我:”我奶奶说错过是命运给勇者的第二份礼物。”这句话像根细针,突然刺破我固执的骄傲。原来那些被我拒绝的邀约、那些被冷落的陪伴,都是宇宙在帮我排除错误选项。
收到母亲寄来的录取通知书那天,我在阁楼发现周明远留下的日记本。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照片,穿旗袍的女子站在虎丘塔下,背后是1997年的老街。照片背面写着:”1998年5月12日,她终于明白错过不是终点,而是让彼此成为更好的模样。”
去年清明,我带着女儿回到青藤巷。老书屋已经变成文创咖啡馆,虎尾兰还在收银台旁绽放。穿汉服的姑娘在给客人冲茶,手腕上的银镯刻着”周”字。我轻轻叩响玻璃门,看见柜台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——王阿婆正用毛笔在宣纸上写”请千万记得来找我”,墨香混着茉莉花香在空气中流淌。
走出巷口时,女儿突然指着墙角的铜制书签问:”妈妈,这个是不是周爷爷留给我们的?”我蹲下身,看见阳光穿过梧桐叶,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原来有些错过就像未寄出的信,会在时光的褶皱里生根发芽,等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突然开出满树芬芳。
玻璃罐里的第七封信终于等到了回音。当我在苏州周家老宅的雕花窗前展开信纸,1998年的雨季突然在眼前复活。祖母的字迹穿越二十载光阴,化作檐角滴落的雨珠:”你教会我,错过不是遗憾,而是让相遇有了更美的弧线。”春风掠过庭院里的茉莉花,我忽然懂得,所有未说出口的”再见”,都是为了更郑重地迎接”重逢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