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未完成的方程式》
雨丝斜斜地打在教室玻璃上,我蜷缩在课桌下,台灯的光晕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团模糊的光。数学卷子第三大题的立体几何图在眼前晃动,那些交错的辅助线像极了上周刚画在日记本里的心形。手机在书包里震动,林晓薇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我锁屏界面:”明天去我家,我爸妈说……”
我猛地抓起书包冲进雨幕。校服衣摆被雨水浸透,黏在单薄的脊背上。巷口的奶茶店亮着暖黄的光,林晓薇正踮着脚往橱窗里挂星星灯,她马尾辫上的蝴蝶结在雨中微微发颤。我喉咙发紧,突然想起三天前她红着眼圈说:”老师总说我成绩下滑是因为分心,可你明明答应过我……”
“小满!”班主任王老师的声音穿透雨帘。她举着伞追上来,深灰色的羊毛开衫被雨水洇出深色水痕,”上周家长会你爸特意从外地赶回来,他公司那个项目……”
我猛地甩开她的手,伞骨”咔”地折断在积水里。水珠顺着发梢滴在数学卷子上,洇湿了最后一道大题的空白处。那些复杂的几何体在雨水中扭曲变形,像极了我们支离破碎的约定。
那是去年深秋的黄昏。我抱着刚考年级第一的物理卷子经过操场,撞见林晓薇蹲在单杠旁哭。她校服领口沾着草屑,指尖还攥着被撕碎的月考卷。”他们说我是靠关系进的实验班。”她仰起脸时,夕阳把睫毛染成金色,”可我每天只睡五个小时……”
我鬼使神差地接过她手里的碎纸片。那些潦草的公式在暮色中重新排列组合,渐渐拼出个歪歪扭扭的抛物线方程。林晓薇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第一次解出压轴题时,她偷偷塞进我课桌的薄荷糖。
后来我们总在晚自习后溜到天台。林晓薇会从书包里掏出用旧挂历折的纸星星,说每颗星星都对应一道错题。”你看这道三角函数题,”她指着草稿纸上的辅助线,”其实可以像搭积木那样拆解。”她的手指在暮色中翻飞,像在编织某种神秘的星图。
直到期中考试前夜。我盯着最后一道电磁感应大题,那些复杂的电路图在台灯下泛着冷光。林晓薇突然把温热的牛奶塞进我手里,校服袖口蹭过我的手背。”我背了整晚公式,”她眼睛亮晶晶的,”要不要试试用我们折星星的方法?”
我们趴在课桌上画满辅助线,用荧光笔在草稿纸上搭出立体的电磁场模型。凌晨三点交卷时,我手背被圆规划出细密的血痕,林晓薇的校牌还挂在颈间晃荡。成绩公布那天,我们同时冲进办公室,却看见王老师正把两份试卷并排放在她办公桌上。
“小满的立体几何错了三个辅助线,”王老师指着我的卷子,”晓薇的电磁学推导缺少关键步骤。”她把林晓薇的试卷推到我面前,”但你们都用了非常规的解题思路。”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,我看见林晓薇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。
转折发生在校运会的接力赛。作为最后一棒,我在弯道被对手撞倒。林晓薇冲过来时,我正躺在跑道边的梧桐树下,掌心擦破的伤口渗着血。她撕下自己的校服前襟,用发带草草缠住我的伤口,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那天在实验室,她教我如何用游标卡尺测量金属的弹性模量。
“我背了所有赛道数据,”她喘着气把创可贴按在我伤口上,”第三弯道要提前十五米加速。”我望着她睫毛上未干的雨水,突然发现她校服后背的姓名贴被扯掉了半边。
那天我拄着拐杖冲过终点线时,林晓薇正蹲在医疗点给我缠绷带。王老师抱着冰袋过来,看见我们交叠的膝盖,突然笑出声:”你们两个的物理竞赛报名表,我替你们投进教务处了。”
但命运总爱开残酷的玩笑。家长会那天,我父亲从省城飞回来的航班延误了。林晓薇的座位空着,课桌上摆着撕碎的竞赛报名表,纸屑间夹着半片枯黄的梧桐叶。王老师把我的父亲引到教室后排,我看见她悄悄把一沓试卷塞进我父亲手里——那是我们共同整理的电磁学专题笔记。
“晓薇父亲昨天退了所有工作安排,”王老师的声音有些发颤,”他说孩子需要更纯粹的学术环境。”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,突然想起那个雨夜,林晓薇在奶茶店橱窗前挂的星星灯,每一颗都对应着我们未完成的物理模型。
此刻我蹲在奶茶店门口,看着林晓薇把星星灯收进纸箱。她转身时,我看见她手腕上贴着创可贴,和那天医疗点缠在我膝盖上的如出一辙。雨滴顺着她的马尾辫滴落,在积水里画出细小的涟漪。
“其实我偷偷报名了竞赛班。”她突然开口,声音被雨声模糊成轻烟,”但你说要考清北,我不能耽误你。”纸箱盖合上的瞬间,我听见玻璃罐里星星灯碰撞的脆响,像极了我们曾经解开的那些方程式,在雨夜里发出清越的回声。
我转身走向空荡荡的校门,书包里还装着那张被雨水洇湿的数学卷子。最后一道立体几何题的空白处,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辅助线,在雨水中蜿蜒成通往未来的路标。远处教学楼上,王老师的办公室还亮着灯,那盏台灯的光晕,或许正照在某个孩子解开的物理题上,照在某个未完成的方程式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