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蓝白条纹的告别》
那是个梅雨季的傍晚,我站在他堆满快递盒的玄关,看着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。手机屏幕亮了又暗,对话框里最后那句”我们结束吧”像块生锈的铁钉,扎进视网膜不肯消退。他正蹲在地上拆开新到的衬衫包装,听见响动抬头时,我鬼使神差地抓起快递箱冲进卫生间。
洗手台前的镜面蒙着水雾,我盯着自己通红的眼眶,突然想起上个月他加班到凌晨,把冰凉的衬衫揉成一团塞进我怀里取暖。那时我们挤在飘窗上分吃一颗薄荷糖,他手腕内侧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蓝光,像条冬眠的蛇。
储物柜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件纯棉内裤,浅蓝、米白、藏青的条纹像被风吹散的云朵。我数到第七条时,发现最底层的蕾丝边磨出了毛边——那是去年圣诞他亲手买的情侣款,我总嫌太花哨,他却坚持说”就像我们,该把最羞耻的部分也缝进生活里”。此刻水珠顺着瓷砖缝隙蜿蜒而下,在月光里折射出细碎的银光。
翻找过程中抖落出个铁盒,里面躺着泛黄的处方笺。2019年10月15日,他歪歪扭扭写着”胃溃疡急性发作”,旁边画着个流泪的简笔画。那时我刚结束异地恋,深夜胃痛时他冒雨开车过来,后座副驾的保温桶里装着温热的粥,方向盘上还挂着褪色的平安符。
当最后一条带松紧带的平角裤落进布袋,镜子里映出我颤抖的指尖。突然想起初遇那天,他在图书馆借书时碰倒了我的马克杯,滚烫的咖啡泼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。他蹲在地上用纸巾擦拭,露出膝盖处结痂的烫伤疤痕,却笑着说:”你看,连伤口都这么像地图上的等高线。”
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,我把布袋塞进垃圾桶时,塑料袋突然被风吹得鼓起来。蹲在路牙石旁整理时,发现条深灰色内裤的包装袋完好无损。包装上印着”2020.3.14 惊蛰”,收货人栏是他工整的字迹。手机突然震动,银行APP推送提醒:您尾号7432的信用卡已消费328元,商户名称为”XX连锁超市”。
记忆突然闪回那个春寒料峭的清晨,他裹着驼色围巾在便利店结账,收银台前放着他连夜赶制的生日贺卡。我站在便利店门口数他驼色围巾上的流苏,数到第七颗时他突然转身,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。那天的便当盒里装着他最拿手的照烧鸡,便签纸上写着:”等惊蛰过了,我们一起去海边看花开。”
布袋里的内裤突然变得沉甸甸的,我蹲在路边翻找手机,发现相册里还有张模糊的偷拍照。画面边缘是储物柜的金属把手,中央是条印着向日葵图案的三角裤,日期显示2022年9月17日——我们搬进出租屋的第一个雨夜。当时他正蹲在地上研究漏水点,我裹着他的外套在沙发上发抖,他突然把内裤塞进我手里:”摸摸这个,比热水袋暖和。”
晨光穿透云层时,我站在阳台上把内裤一件件晾好。深蓝的条纹在风里飘成海浪,浅灰的平角裤像被揉皱的纸船。突然发现每条内裤的腰头都藏着小洞,针脚歪歪扭扭地缝着歪扭的”对不起”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,他歪歪扭扭写着:”对不起没送你生日礼物,这些是我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。”
风把纸条吹到楼下,我追下去时看见他正蹲在早餐摊前,围裙上沾着面粉。他抬头看见我,眼眶突然红了:”这些天我翻遍所有垃圾桶,就为找回来。”他手里攥着条磨破边的米色内裤,”你总说我穿得像老人,其实我偷偷试过所有尺码,就差没把店员问跑。”
我们站在晨雾里对视,远处传来早班地铁的轰鸣。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盒,里面躺着十二颗褪色的纽扣,每颗背面都刻着日期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火车票,2021年4月23日,出发地是长春,目的地是厦门。”那天我偷跑出来找你,在站台上遇见卖糖葫芦的老太太,她说’小丫头,你眼睛哭得比糖浆还亮’。”他笑着把铁盒塞进我手心,”后来我才知道,那是我胃出血晕倒前最后看见的风景。”
晾衣绳上的内裤在风里轻轻摇晃,像十二朵飘摇的云。我突然想起分手前夜,他红着眼睛把手机里所有照片都删了,只有那张偷拍的内裤照片顽固地留在相册里。现在照片边缘已经卷起,但向日葵的花瓣还倔强地开着。
我们蹲在满地狼藉的快递盒里,把内裤一件件叠好。他突然从背后环住我,下巴搁在我发顶:”其实那天在图书馆,我就注意到你总在便签纸上画等高线。”他手指抚过我藏在书包夹层的素描本,”后来发现你画的每座山,都在我胃痛的位置附近。”
晨光穿透云层时,我们坐在堆满纸箱的飘窗上分吃烤红薯。他忽然从内裤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,糖纸上的日期是分手当天。我咬破糖纸的瞬间,甜味混着雨水和海水在舌尖漫开。他笑着把最后条内裤系在我腰间:”现在你是我的备用地图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