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玉佩与梧桐》

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咖啡馆的玻璃窗，在桌面洇开一圈浅灰色的水痕。我摩挲着腕间那枚青玉佩，冰凉的触感突然变得滚烫。邻座穿杏色针织衫的姑娘把热可可推到我面前：”听说你总在等命定之人？”

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有人提及”预感”二字。第一次是地铁口卖玉兰花的婆婆，她将沾着晨露的玉兰花枝别在我鬓边：”姑娘生得清贵，该有位解语人相守。”第二次是茶楼里拉二胡的老者，他弦音未落便说：”梧桐巷的青石板路要见新人踏雪了。”此刻这姑娘甚至准确说出我常去的咖啡馆位置，以及上周三暴雨时躲雨时弄湿的毛衣颜色。

玉佩在腕间轻晃，青碧的玉色映着窗外细雨。这枚传了三代的古物原是祖母的嫁妆，父亲病逝那年，母亲把它系在我手腕：”命里缺水，玉能镇心。”可自那以后，我总在深夜惊醒，发现玉佩早已移位，恰好处在腕骨凸起处，像道隐形的印记。

“或许真是天意。”我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，耳垂的珍珠随着吞咽轻轻滑动。这珍珠是去年在苏州博物馆得到的，玻璃展柜里明代文物的倒影，恰好落在我的珍珠项链上。当时导览员说：”这叫’双生镜’，千年难遇。”现在想来，或许命运早把我的倒影拓印在某个时空里。

雨势渐大时，咖啡馆的百叶窗被风撞得哗啦作响。邻座姑娘忽然指着窗外：”看那棵梧桐！”顺着她指尖望去，街角梧桐树正抖落满身雨珠，虬结的枝干在暮色中泛着青灰。我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老宅院里的经历——那天暴雨突至，我躲在梧桐树下捡拾散落的宣纸，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细碎的声响。仰头望去，暴雨中竟有片枫叶悬在枝头，叶脉清晰可见，仿佛被什么力量托住。

“命里有时终须有。”姑娘的声音混在雨声中，”上周我去梧桐巷修鞋，鞋匠铺的猫突然冲我摇尾巴。”她的热可可已经凉透，奶沫在表面凝成细密的纹路。我突然意识到，这个城市有六千七百九十四个梧桐树，而我恰好住在其中三棵树龄超过百年的巷弄里。

归途的公交车上，玉佩与珍珠在腕间叮咚作响。手机震动，是大学时的室友发来消息：”记得你总说会在图书馆顶层遇见命定之人吗？其实那天我看见你，心跳比平时快了十七下。”我望着车窗上蜿蜒的雨痕，忽然明白所谓预感，不过是无数个”可能”在意识深处悄然发酵。

次日清晨，我在老宅院找到那片枫叶。晨雾未散，叶脉上的水珠折射着七色光晕。院墙外传来熟悉的二胡声，循声望去，茶楼老者正坐在梧桐树下。他膝头摊着本泛黄的《诗经》，琴弦震颤间，”死生契阔”的吟唱与檐角风铃产生奇妙共鸣。

“姑娘可知《蒹葭》里的’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’？”老者将二胡放在石桌上，露出袖口暗纹的太极图案。我突然想起祖母临终前教我的那首童谣：”梧桐发，玉佩落，三生石上见前诺。”她枯槁的手指划过檀木桌面，留下浅浅的沟痕。

正午阳光穿透云层时，我看见老者从琴盒里取出块墨玉，玉质与祖母的玉佩如出一辙。他轻叩玉佩背面的铭文：”道生一，一生二…”话音未落，巷口传来熟悉的铃铛声，穿杏色针织衫的姑娘骑着单车掠过，车筐里落着几枝沾露的玉兰。

我们三人站在老宅院门口，玉佩、珍珠与墨玉在阳光下流转着相同的光泽。老者将三块玉并排放在青石板上，叶脉状的裂纹在阳光下连成完整的图案。风过时，三块玉发出清越的共鸣，惊起檐下的铜铃与檐角悬挂的玉坠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在梧桐树下遇见穿杏色毛衣的姑娘。她手中的热可可氤氲着白雾，与十二年前暴雨中的我惊人相似。当我们同时抬头，看见二胡老者将《诗经》轻轻放在我们中间，泛黄的书页上”执子之手”四字被夕阳镀成金色。

归途经过茶楼，听见里面传来清亮的女声：”命里有时终须有…”循声望去，穿杏色针织衫的姑娘正站在舞台中央，背景是投影的梧桐叶与流动的星河。她手中握着的，正是那枚与我同源的珍珠。

雨又下起来时，玉佩、珍珠与墨玉在腕间同时发烫。我忽然懂得，所谓预感不过是无数个”如果”在时空长河里碰撞出的微光。就像祖母说的：”玉佩镇心，心若向光，终会遇见同频的星辰。”

此刻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，与十二年前暴雨中的梧桐叶声奇妙重叠。我摸了摸腕间三枚玉石的纹路，发现它们竟在雨声中谱成了完整的《流水》。而远处茶楼传来熟悉的琴声，正在将这场跨越时空的相遇，谱写成永恒的乐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