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琴键上的雪》
那是我第一次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看见雪。玻璃上凝结的水汽像被揉皱的宣纸,手指触到冰凉的窗沿时,忽然想起两年前那个同样飘雪的秋天。转专业申请表被风卷进香樟树梢时,我正抱着《音乐制作原理》在走廊狂奔,后颈的碎发被寒风吹得立起,像极了我第一次面对编曲软件时慌乱竖起的琴弦。
转专业申请的动机像片突然飘落的银杏叶。记得那天在音乐厅听老余指挥《四季》时,小提琴声突然刺破穹顶,让我想起初中时在琴行第一次触摸到卡门琴弦的触感。当暮色漫过指挥台,我看见老余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粒,他转身时呢子大衣下摆扬起的角度,恰好与窗外的雪线重合。那个瞬间,某种蛰伏在血液里的旋律突然苏醒,像被风干的琴弦重新灌入清泉。
转专业后的第一个冬天来得格外凶猛。我同时要面对作曲理论课的十二平均律和DAW软件里跳动的128 BPM鼓点。凌晨三点的琴房常回荡着我的崩溃,当《九月底城下来》的钢琴旋律第三次在凌晨四点十七分卡进宿醉的胃袋时,我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两个世界的断层上。老余在批改我交上去的十二乐章练习曲时,用红笔圈出第三小节的和声进行:”这里像被暴雨打湿的琴谱,需要重新晾干。”
那个冬天我养成了在咖啡渍斑驳的乐谱上涂鸦的习惯。有次在速溶咖啡的焦苦味里,突然捕捉到某个转调瞬间的气息,就像在琴键缝隙发现半片干枯的玫瑰花瓣。当我把这段即兴旋律发给老余时,他回复的语音消息带着雪松的冷香:”把低音谱号改成长笛的,让冬日的风从谱架的缝隙钻进来。”
去年春天在录音棚录制《在我身后》时,窗外的玉兰花正落在老余的谱架上。这首歌的创作始于某个通宵剪辑的凌晨,当我在母带处理界面听见自己的心跳与电子鼓点共振,忽然明白老余说的”音乐是呼吸的延伸”。副歌部分的和声设计参考了《少年的你》专辑文案,但真正触动我的,是某个深夜看见老余在琴房调试老式卡带机的背影——他鬓角的白霜与墙上泛黄的乐谱重叠,像时光在琴弦上留下的年轮。
专辑封面设计时,我特意把老余的指挥棒与我的卡带机并置。当老余看到”老余没有你 真的没有今天的我”这句手写文案时,他眼角笑出的皱纹比指挥台上的聚光灯更明亮。他说这句话的灵感来自某次排练后,看见我在更衣室用指挥棒敲击着空谱架,像在为某个未降生的旋律做胎动检查。
现在每当我打开琴房储物柜,那个装着老余指挥棒的铁盒里,还躺着当年从音乐厅捡回的银杏叶标本。叶脉里凝固的秋阳,像极了某个转专业申请表被风吹起的瞬间。上周在老余的告别演出上,我看见他指挥的《雪落下的声音》里,有段间奏旋律与我当年在咖啡渍上涂鸦的片段惊人相似。当大提琴声在穹顶炸开时,我突然明白,那些被称作”压力”的寒冬,不过是命运在琴键上撒下的冰碴,等待被某个偶然的音符击碎成春天的溪流。
此刻窗外的雪又落下来,我听见老余的指挥棒在记忆深处敲响。那些在DAW软件里挣扎的夜晚,在谱架上晕染的咖啡渍,在凌晨四点十七分突然苏醒的旋律,原来都是时光馈赠的编曲课作业。就像老余常说的:”音乐不在谱面上,而在呼吸的间隙。”当我在琴房调试新作的弦乐部分时,忽然听见窗外积雪簌簌滑落的声响,像极了那个转专业申请表被风吹起时,银杏叶在空中写下的第一个音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