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被夏末的暴雨打落一地,我蜷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,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:距离高考还有三天。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,像无数个未解的化学方程式在空中盘旋。前桌小夏突然转过头,把一包润喉糖推到我面前:”记得去年这时候,你连有机化学的氧化反应都背不利索,现在倒能一边背元素周期表一边吐槽我。”她压低声音,”不过这次监考老师换成了张老师,听说他当年带出过三个清北生。”
我拆开包装的动作顿了顿。去年此刻,我正躲在厕所隔间里对着镜子背英语作文模板,镜片后的眼睛被红血丝浸得通红。班主任王老师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她摘下老花镜擦拭的动作很轻,却让我的后背瞬间绷紧。”小周,”她从保温杯里倒出半杯枸杞茶,”高考不是终点,但这一年的坚持,足够让你在十八岁生日这天对镜 congruously 一次完整的成长。”茶水氤氲的雾气里,我看见她鬓角新添的银丝。
第二天清晨五点,我摸到书桌上那盏老式台灯。黄铜灯柱上还留着去年物理竞赛留下的划痕,那是小夏在熬夜刷题时不小心碰的。台灯罩内壁的灰尘被晨光勾勒出奇异的纹路,像极了几何课本上的等差数列。我翻开摊开的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,泛黄的书页间飘落一片银杏叶——是去年深秋小夏夹进去的,叶脉清晰得像她手写的重点标记。
“周同学,”前桌突然轻声提醒,”理综卷最后一道大题,王老师建议用思维导图梳理知识网络。”我抬头时撞见她镜片后的眼睛,那里面晃动着晨读时特有的清亮。我们默契地交换了草稿纸,她的笔迹工整如印刷体,我的涂鸦却像抽象派画作。当两个完全不同的解题思路在纸上相遇,墨水交融的瞬间突然让我想起去年冬天,我们在操场跑道背《赤壁赋》的情景。零下十度的寒风里,我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,像两棵在风雪中相互依偎的松柏。
第三天晚自习,班主任的办公桌搬到了教室后排。她正用红笔批改我的化学试卷,台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,与窗外初升的月亮重叠成奇异的形状。”你看这道题,”她指着有机反应方程式,”你漏掉了苯环上的取代基,就像写作文时忽略环境描写。”我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戴着婚戒,戒面折射的光在草稿纸上跳跃,如同过去三百个日夜她为我们批改作业时翻飞的钢笔尖。
最后一科考试前夜,小夏送来她奶奶包的荠菜饺子。”我奶奶说,吃饺子能包住福气。”她把保温袋放在我课桌上,饺子香混着窗外的桂花香在空气里发酵。我咬开薄皮时,滚烫的汤汁溅在手背,突然想起去年教师节,王老师把我们的作文评语抄在洒金笺上,说这是”给青春盖的邮戳”。此刻笔尖在答题卡上沙沙作响,监考老师翻动试卷的响动像春蚕啃食桑叶,而我的掌心还残留着保温袋的余温。
放榜那天,我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等到日头偏西。小夏举着手机冲过来时,我看见她马尾辫上沾着细碎的桂花。”张老师押中的那道生物大题,”她眼睛亮晶晶的,”我们班平均分比去年高了12分!”我们相视而笑,突然发现彼此的校服领口都磨出了毛边,像时光在我们肩头刻下的年轮。
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长到可以跨过那道横亘在青春与成年之间的门槛。远处传来家长们的惊叹声,我摸出兜里那张被揉皱的草稿纸——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三天来互相讲解的笔记,墨迹干涸处像干涸的河床,却在某个瞬间突然涌出清泉。原来那些熬夜的星光、被咖啡染黄的纸巾、甚至考试时手心的汗渍,都成了时光长河里闪亮的鹅卵石。
此刻我忽然懂得,高考真正的考场不在六月的考场里,而在过去三百个日夜我们共同跋涉的荒原上。当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,我们带走的不是分数,而是把知识熬成墨汁的执着,把困惑熬成星图的勇气,以及把孤独熬成温暖的情谊。就像王老师说的,成长从来不是瞬间绽放的烟火,而是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写成诗行,在岁月的宣纸上细细晕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