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操场上的四季》

九月的阳光斜斜地切过教室的玻璃窗，在课桌上投下两道细长的影子。我望着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，突然想起三年前毕业时，周扬把它的土块都倒进了校门口的垃圾桶。那天我们四个在操场边分食着被保安没收的辣条，看对方被辣椒呛出的眼泪在阳光下闪着光。

那时我们总爱在老操场东南角的梧桐树下集合。树冠筛下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，周扬总说那是他丈量世界的坐标。他书包里永远揣着半包红双喜，每次考试前就着这个写满公式的草稿纸背书，结果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，却在办公室里被我们用《出师表》里的句子糊弄过去。林小满的帆布鞋带子永远系不整齐，每次体育课都穿着不合脚的47码跑800米，却总能在最后一圈超过所有人。而我的白球鞋上永远沾着泥巴，因为每次经过食堂后巷的菜摊，都要顺手帮王阿姨拎两袋白菜。

记得高二那年冬天，老操场铺满碎冰。我们裹着臃肿的羽绒服打雪仗，周扬的假发被雪球砸中，歪在额头上像颗笑嘻的雪球。林小满突然冲进雪堆深处，半小时后才探出头来，怀里抱着个冻得通红的泰迪犬。王阿姨养的流浪猫总爱蹲在单杠下晒太阳，有次被教导主任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赶走，我们翻墙把它藏在器材室，直到主任的摩托车轰鸣着驶过时才敢放出那只炸毛的橘猫。

高三的晚自习后，我们常去小卖部买关东煮。老板娘总会多塞给我们一颗溏心蛋，说那是给努力复习的乖孩子的奖励。周扬的数学试卷堆起来能垫脚，林小满的作文本里夹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标本，王阿姨的物理笔记上画满漫画人物。有次模拟考后，我们蹲在操场看台底下分吃泡面，看台缝隙里钻出的野草在风中摇晃，像极了大人们说的”青春期的躁动”。

毕业典礼那天，周扬把绿萝连盆塞进我怀里，说这是他最后的”战利品”。林小满的帆布鞋带子依然系不整齐，但已经能熟练地帮王阿姨拎菜篮子。王阿姨的泰迪犬成了小区里最知名的”数学课代表”，而我的白球鞋上依然沾着食堂后巷的泥巴，只是鞋带不再需要每天打结。

现在的老操场变成了社区健身中心，梧桐树被拦腰截断，树桩上贴着”禁止攀爬”的警示牌。我常在周末带着新买的运动鞋路过，看广场舞队伍在夕阳下旋转，看穿轮滑鞋的少年们从单杠旁掠过，看拄着拐杖的老人们坐在长椅上分享着保温杯里的枸杞茶。偶尔也会遇见抱着画板的美术生，他们用炭笔在围栏上勾勒梧桐树的新样貌，树影在他们笔下轻轻摇晃。

上周在社区图书馆，我撞见了王阿姨养的橘猫。它正蹲在落地窗前打盹，尾巴尖扫过的地方落了一地银杏叶。旁边坐着的穿校服的女孩正在写作业，书包上挂着的平安符让我想起林小满的帆布包。她抬头时，我看见她眼角的泪痣，和照片里林小满的如出一辙。

那天傍晚，我路过新修的塑胶跑道。穿轮滑鞋的少年们正在练习倒滑，他们的笑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。我蹲下身系紧鞋带，突然发现鞋带孔里卡着片银杏叶，叶脉里还凝着细碎的水珠。远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，混合着轮滑鞋与地面的摩擦声，竟比老操场上的蝉鸣还要热闹。

深夜整理旧物时，从周扬的草稿纸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条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：”如果世界是张草稿纸，我们就是被擦掉的公式。”林小满的作文本里藏着张泛黄的电影票，日期是三年前的《疯狂动物城》。而王阿姨的物理笔记扉页上，还留着当年被我们涂鸦的简笔画。

晨跑时看见社区志愿者在给梧桐树挂风铃，金属片碰撞的清响惊醒了沉睡的树影。我停下脚步，发现风铃的铜牌上刻着”2023″，而树桩上的涂鸦已经褪成灰白色。穿校服的女孩们从晨读地点跑过，书包上的平安符在阳光下闪动，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。

我想起去年冬天，社区组织旧物交换市集。周扬送来了他收藏的二十七支钢笔，林小满卖出了全部标本册，王阿姨则用三袋白菜换回了一本《时间简史》。我带来的那双沾满泥巴的运动鞋，最终被穿轮滑鞋的少年们换成了最新款的护腕。当暮色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，我们坐在广场的消防栓旁分享着自带的保温杯泡面，看新栽的樱花树在风中轻轻摇晃。

此刻我坐在老操场的长椅上，看秋千架上坐着穿轮滑鞋的小女孩。她荡到最高点时回头大笑，马尾辫在夕阳下甩出金色的弧线。我摸出周扬送的绿萝，发现那盆曾经蔫头耷脑的植物，此刻正从指缝间探出两片新叶。风掠过树梢，卷起几片银杏叶，轻轻落在每个人的肩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