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月光下的旧衣箱》

那是一个梅雨季的深夜，我蜷缩在飘窗的藤椅里，台灯的光晕在潮湿的玻璃上晕染开来。忽然听见衣箱里传来细碎的响动，像有人轻轻翻动旧纸页。我伸手拉开积灰的木箱，一缕月光恰好从纱帘的缝隙漏进来，照亮了箱底那件墨绿色风衣——那是五年前他最后一次送我的生日礼物。

那年深秋的雨下得绵密，他抱着厚重的包裹站在玄关，发梢还沾着细碎的雨珠。我正伏案修改方案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水味。”给你。”他解下风衣的系带，深秋的凉意顺着布料滑进我的脊背，”天气预报说这周会降温。”我低头看着袖口绣着的暗纹，是去年他亲手缝上去的银杏叶，叶脉里藏着歪歪扭扭的”安”字。

我们是在公司年会后的酒会上重逢的。他举着香槟杯穿过人群，西装裤脚沾着舞台边的彩带，笑起来的酒窝像盛着月光。我捧着被同事打翻的饮料，狼狈地往洗手间逃，却撞见他替我擦拭肩头污渍的手。后来他总说那天我耳垂上的珍珠晃得他睁不开眼，却没提自己衬衫领口沾着的香槟渍。

婚房里那株薄荷草已经枯死了。记得结婚纪念日他抱着花束站在门口，花瓣上还凝着晨露。我蹲下身整理满地狼藉时，发现他偷偷把薄荷的枯枝插在矿泉水瓶里。如今那截深褐色的茎秆仍卡在玄关的挂钩上，每当梅雨季返潮，就会渗出细密的霉斑。

上个月整理旧物，翻出他留下的钢笔。笔帽上刻着我们的名字缩写，金属表面早已氧化发黑。那天我在咖啡馆写东西，钢笔突然漏墨，在稿纸上洇开大片蓝黑色的云。邻座小女孩好奇地凑过来，指着纸上说：”妈妈，这是天空在哭吗？”我慌忙把钢笔塞进包里，却听见自己说：”不，是星星在下雨。”

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法院门口。他拎着纸箱站在梧桐树下，风衣被风吹得鼓起，像只折翼的鹤。我低头数着台阶，数到第七级时，看见纸箱里露出半截薄荷枝，在秋风中轻轻摇晃。后来我才知道，那天他特意去花市买了盆薄荷，说等官司结束就送给我。

前些日子整理衣柜，发现风衣内袋里藏着张泛黄的纸条。上面是他用铅笔写的：”安，如果月亮突然消失，地球依然会转，因为地轴有自转轴。”字迹被岁月晕染得模糊，像极了那年我写在日历上的”今天没吵架”。我把纸条夹回风衣，听见自己说：”那我们继续绕着地球转吧。”

昨夜暴雨突至，我蜷在沙发上看老电影。忽然听见玄关传来响动，月光透过云隙照在风衣上，衣摆随着穿堂风轻轻摆动。我赤脚跑过去，看见风衣口袋里露出一角信笺，是去年他生日时我写给他的那封信。信纸被雨水洇湿，墨迹在”对不起”三个字上晕成模糊的蓝。

我蹲下身想捡，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转身时，暴雨中的他站在门廊下，西装还在滴水，手里举着伞，风衣肩头沾着夜雨。”天气预报说今晚会降温。”他的声音混着雨声，像极了初遇那晚的晚风。我伸手去接伞，却触到他掌心的薄茧——那是这些年握方向盘留下的痕迹。

此刻我们并排坐在飘窗上，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纸上。风衣在夜风里轻轻摇晃，仿佛还裹着那年深秋的温度。我忽然想起他教我做的薄荷气泡水，想起他加班时留在餐桌上的便签，想起他偷偷给流浪猫买的小铁笼。原来那些被我深埋的碎片，始终在记忆的暗河里静静沉浮。

晨光熹微时，我们并肩走在梧桐道上。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动，像无数未说完的句子。他忽然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玻璃瓶，里面装着几株新长的薄荷嫩芽。”等春天来了，我们去种满整个阳台。”他的笑眼映着朝阳，像极了那年我们偷尝的半块蛋糕。

我接过瓶子，发现瓶底刻着行小字：”安，有些爱会变成地轴上的自转，转啊转，转成永恒。”晨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，我看见他眼角的细纹里，还藏着未干的泪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