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四时书》
书柜最深处那本蓝布封面的日记本突然落在我掌心时,窗外的蝉鸣正撕扯着三伏天的暑气。1998年的墨迹在泛黄纸页间洇出涟漪,像极了那年梅雨季从教室后窗斜斜泼进来的雨丝。
初遇是在三月的槐花香里。转学生林小满抱着褪色的帆布包站在教室门口,发梢沾着细碎花瓣。我盯着她校服第三颗纽扣——是枚歪歪扭扭缝的太阳,和父亲临终前送我的那枚一模一样。那天风特别大,把她的马尾吹成跳跃的辫子,她转身时帆布包里掉出半块麦芽糖,在积着薄雪的操场滚成弯弯的月牙。
“要一起吃吗?”她蹲下来时,我看见她手腕内侧有道淡粉色的疤,像株倔强的野蔷薇。我们坐在操场双杠上分食那块糖,她突然说:”我总梦见太阳掉进海里,第二天就变成不落的。”暮色漫上来时,她书包里露出半截《时间简史》,扉页画着戴草帽的小人站在日晷旁。
六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模拟考失利那晚,我攥着数学卷子在雨中狂奔,直到撞进她撑开的碎花伞下。雨水顺着伞骨汇成溪流,她校服后背洇出深色云团。”你看,”她突然指着乌云缝隙,”像不像被揉碎的太阳在云里穿行。”我们蹲在便利店屋檐下分吃关东煮,她把最后块鱼丸推到我面前,自己舔着手指上的酱油渍。
高考前夜我们在天台看流星雨。她裹着从二手店淘来的旧毯子,膝盖上摊着《量子力学史话》。”伽利略说地动说时,教廷说他亵渎上帝。”她指着远处霓虹,”可后来人们发现,真理就像不落的太阳,总会穿透云层。”我摸到她手背上的烫伤疤,比记忆中更蜿蜒清晰。
蝉鸣最盛的八月,她站在机场安检口回头笑。行李箱上贴着我们共同缝制的太阳贴纸,边角还留着去年槐花季的碎屑。她塞给我个铁盒,里面是四枚太阳纽扣,每枚背面都绣着不同日期:”三月相遇,六月别离,九月重聚,永远相随。”
铁盒在掌心发烫时,手机突然震动。视频通话里,她身后的落地窗映着不落的太阳——原来那座会走动的日晷始终立在旧书店橱窗,而她终于读懂了父亲留下的谜题。我们同时举起手,四枚太阳纽扣在屏幕上交叠成永恒的光斑。
暮色漫过窗台时,我翻开日记本最新一页。1998年3月12日,槐花落满操场,小满的纽扣在风里轻轻摇晃;2023年8月17日,蝉鸣穿透二十五年光阴,她终于把四时流转缝进时光的褶皱里。墨迹在夕照中泛起金边,仿佛看见两个少女在时光长河里,永远握着同一束三月的风,同一场六月的雨,同一轮不落的太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