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南墙之外》

我是在图书馆的旧书市集上遇见林舟的。那年深秋，银杏叶铺满石阶，他蹲在角落里整理被雨水打湿的旧书，校服袖口挽到手肘，露出细瘦的腕骨。我蹲下身和他一起收拾纸箱，听见他轻声说：”这些书是我攒了半年的钱买的，书脊都磨平了。”

后来我才知道，这个总穿着褪色卫衣的男生，父亲早逝，母亲在纺织厂三班倒。他每天凌晨四点起床，骑共享单车穿过半个城市去兼职家教，只为攒够学费。我们成了图书馆常客，他教我解微积分，我帮他校对考研资料。某个寒潮突袭的傍晚，他红着鼻尖把热姜茶塞进我手里，茶水在纸杯里晃出细碎的金光。

2018年春天，林舟突然决定创业。他在创业园区租下玻璃房，墙上贴满手写的财务报表，办公桌角堆着泡面盒。他说要开发一款帮助视障人士的导航APP，”就像给盲道装上眼睛”。我每天下班都去帮他调试代码，直到某个深夜，他指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说：”你看，这个算法误差率只有0.3%，能行。”

项目启动时恰逢父亲病重。我偷偷把母亲从老家接来照顾，却在医院走廊撞见林舟蹲在消防通道抽烟。他烟头烫焦了袖口，却笑着说：”别担心，我找到风投了。”后来才知道，所谓风投不过是他在咖啡馆忽悠来的两个大学生，承诺的百万资金始终没有到账。

那年夏天，林舟的APP在试运行阶段就崩溃了。他蹲在创业园天台抽完整包烟，烟灰簌簌落在生锈的铁栏杆上。我攥着刚发的工资卡追过去，看见他手机屏幕亮着银行余额：-2786.43元。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，眼睛通红：”我爸妈把房子抵押了，你说我是不是个废物？”

我默默给他付了医药费，又陪他跑遍全市的科技孵化器。某个暴雨夜，我们挤在7-11吃关东煮，他突然说：”其实我早该告诉你的，那两个’投资人’是我表哥。”原来他以为表哥会像亲戚一样支持他，却不知表哥需要这笔钱给女儿做骨髓移植。

最后一次见到林舟是在2020年清明。他穿着崭新的西装站在墓碑前，鬓角已有白发。母亲握着他的手说：”你爸临走前攥着你的录取通知书，说这是他最后能给你留下的东西。”我望着墓碑上泛黄的照片，突然想起杨绛先生那句”撞南墙”，原来南墙不是终点，而是让我们看清自己有多好的镜子。

如今每当我路过创业园，总会想起林舟泡面盒里永远没吃完的半包调料。那些被他视为珍宝的失败，最终都成了照亮他人的火种——他开发的视障导航项目正在公益组织资助下测试，我管理的文化基金会也资助了七个类似的初创团队。去年冬天，林舟寄来明信片，背面是张二维码，扫码能看到他新注册的账号：”致所有在墙上撞得头破血流的人，我们终将在自己的轨迹里重逢。”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翻出当年他送我的那杯姜茶。纸杯早已泛黄，但茶渍晕染出的纹路，像极了银杏叶飘落的轨迹。或许真正的善意从来不是等价交换，就像杨绛先生说的，我们为他人点亮烛火时，自己早已成为照亮长夜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