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雨巷》

那场雨下得毫无预兆。我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，看着灰蒙蒙的天幕被铅云压得几乎触手可及。校服衣角被风掀起，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白条纹衫。忽然有伞面破开雨帘，像一片突然绽放的荷叶。

“要一起走吗？”林雨晴的碎花伞骨轻轻搭在我肩头。她总爱穿月白色的棉布裙，此刻裙摆上还沾着几片梧桐叶。我仰头看她，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前，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这光让我想起外婆家后院那株老槐树，春日里总落得满地银白。

“你伞借我吧。”我故意把书包顶在头顶，任由雨点砸在脸上。林雨晴愣了片刻，突然笑起来：”你这人真傻。”她把伞柄塞进我手里，转身小跑着冲进雨幕。我望着她逐渐模糊的背影，忽然觉得这画面像极了两幅水墨画，晕染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界限。

那时我刚转学来这个南方小镇。父母离异后，外婆在城郊的老宅等我。镇上新开的中学离外婆家不过半里路，可每天放学回家，总能在巷口遇见这个总带着伞的姑娘。她会在暮色四合时出现，撑着伞站在老槐树下的石阶上，看夕阳把青石板染成琥珀色。

“你眼睛里有星星。”某个黄昏我对她说。林雨晴正在用草茎编小动物，闻言停下手里的活计。她仰头时，我看见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光，像是揉碎了的月光。”是吗？”她低头轻笑，发间的茉莉香混着雨水清冽的气息漫过来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她每天放学都要绕路来陪我。外婆说这孩子像雨燕，总爱在檐角徘徊。她会在巷口的糖摊给我买两颗水果糖，说甜味能驱散潮湿的雾气。有次暴雨突至，她把我护在屋檐下，自己淋得像只落汤鸡。我摸到她发梢滴落的水珠，突然读懂外婆常说的那句俗语：”雨打梧桐惊梦醒”。

高三的雨季来得格外凶猛。模拟考失利那天下着暴雨，我蹲在教室后门抽泣。林雨晴举着伞冲进来，雨水顺着伞骨连成银线。”走，去老槐树下。”她把我拽出雨幕，校服下摆还在滴水，却浇不灭眼眶里的火。

我们坐在老槐树根处，听雨滴敲打树皮的声音。林雨晴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盒，里面是晒干的槐花。”外婆说，槐花雨能洗去晦气。”她把花塞进我掌心，花瓣上的水珠沾湿了指纹。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她总爱穿月白色——那是槐花最接近的颜色。

高考前夜又下起雨。林雨晴送来最后一份复习资料，扉页夹着朵压干的茉莉。”记得吗？外婆说茉莉花要在雨后摘。”她笑着把伞塞给我，转身消失在雨里。我站在空荡荡的巷子里，看着雨滴在石板上敲出细密的鼓点，突然想起《诗经》里那句”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”。

分发录取通知书那天，外婆颤巍巍的手指抚过我的大学录取书。我转身时，看见林雨晴站在老槐树下，伞面上的雨珠连成晶莹的珠帘。她朝我挥挥手，月白色裙角被风吹得翻飞如蝶。

此刻我站在北京出租屋的窗前，雨水正把玻璃窗洗得透亮。手机屏幕亮起，林雨晴发来一张老槐树的照片，树冠在雨中撑开翡翠般的华盖。她写道：”外婆说，雨能洗去尘埃，却洗不干记忆的纹路。”我忽然想起那年在老槐树下，她把槐花塞进我手心时的温度。

窗外的雨声渐歇，月光从云隙漏下来。我摸出抽屉深处的铁皮盒，压干的茉莉和槐花依然保持着初遇时的姿态。水珠顺着窗沿滑落，在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圆，像极了那年她笑起来时，眼睛里漾起的涟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