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槐树下的婚约》
七月的蝉鸣裹着热浪扑进车窗时,我正盯着导航上那个熟悉的坐标发呆。后视镜里映出我鬓角的白霜,和十七年前那个攥着录取通知书在老槐树下徘徊的少年渐渐重叠。副驾驶座上的林晓芸突然握住我的手,指节泛白的婚戒硌得我掌心生疼。
“还记得老槐树下的铁轨吗?”她歪着头问我,睫毛上还沾着防晒霜的碎屑。我望着窗外飞掠的梧桐树,恍惚看见当年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,正蹲在铁轨旁往我书包里塞玻璃弹珠。
那年的铁轨是贯穿小镇的动脉,夏天被晒得发白的钢轨烫得人不敢触碰。我和晓芸总在课间溜到道岔口,她把捡来的鹅卵石藏在书包夹层,我则把攒了半年的玻璃弹珠悄悄换成她的。直到某个蝉声如潮的午后,我看见她踮着脚往铁轨缝隙里塞纸条,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株倔强生长的狗尾草。
“要当一辈子同学吗?”她突然把纸条塞进我手心。展开是张皱巴巴的数学作业,最后一道应用题被涂改成歪歪扭扭的”永远”。我至今记得她耳尖泛红的样子,和教室窗外那棵开满槐花的树。
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那天,老槐树的叶子正落得纷纷扬扬。晓芸蹲在树下捡叶子,说要做成书签夹在通知书里。我抱着录取通知书往家走,听见身后传来”咚”的一声。回头看见她摔进了路边的排水沟,膝盖上沾着泥浆,手里还攥着半片槐树叶。
“要跟我一起去吗?”她抹了把脸站起来,校服裤腿卷到膝盖,露出被碎石划破的伤口。我蹲下身想帮她系鞋带,却看见她偷偷把碎玻璃弹珠塞进我掌心。那天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,像两片即将被风吹散的槐树叶。
异地恋的第三年,我在省城医院实习到凌晨三点。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,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半年前:”妈妈说槐花茶治胃病,我给你寄了。”我摸着空荡荡的行李箱,突然想起晓芸总把槐花茶包在铝箔里,说是这样能保温。
婚礼前夜,老张醉醺醺地敲开新房门。这个从小与我一起偷摘槐花蜜的兄弟,此刻西装革履却满身酒气。”当年你妈要拆铁轨建商场,我们抱着树不让人砍,最后被保安赶跑时,晓芸往我兜里塞了十个玻璃弹珠。”他抹了把脸,从口袋里掏出个褪色的铁皮盒,里面躺着当年被我们埋在槐树根下的纸条。
喜宴摆在老槐树下那天,三十多个老邻居都来了。晓芸穿着我高中时送她的碎花裙,裙摆上别着我用玻璃弹珠串成的项链。老张突然指着天空喊:”快看!”我们抬头,发现当年那列总在黄昏经过的绿皮火车正缓缓驶来,车窗里晃动着几个模糊的身影。
我跑向铁轨时,晓芸死死拽住我的手。铁轨在夕阳下泛着金光,远处传来汽笛长鸣。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,我们偷偷把玻璃弹珠埋在铁轨缝隙里,约定要攒够一千颗再见面。此刻掌心的婚戒硌得生疼,而铁轨另一端,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朝我们挥手。
“我们回家吧。”晓芸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。我回头看见她眼角的泪光,突然明白那些被我们藏在书包夹层里的秘密,原来早就在时光里长成了参天大树。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沙沙作响,恍惚间又听见当年那个清脆的笑声:”要当一辈子同学吗?”
婚车驶过铁轨时,我看见后视镜里倒映着漫天槐花。车载广播突然响起二十年前的校歌,晓芸的婚戒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,像极了那年她塞进我手心的玻璃弹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