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垃圾堆里的月光》
凌晨三点的月光像一滩融化的银漆,顺着窗台上的裂缝滴进我的房间。我蜷缩在堆满纸箱的床底下,数着天花板上蜿蜒的水渍。那些被妈妈称作”垃圾堆”的角落里,散落着撕碎的数学试卷、长满霉斑的旧球鞋,还有去年生日时没吃完的半块抹茶蛋糕。
“这是你第三次被班主任请家长了。”妈妈把钥匙插进锁孔时,金属碰撞声惊醒了窗台上打盹的橘猫。她没像往常那样踹开房门,而是站在半开的门缝里,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张爬满皱纹的旧报纸。
我盯着她手里那叠皱巴巴的试卷,每道红叉都像道结痂的伤口。数学老师用红笔写的”59″在黑暗中泛着血光,上次月考的作文评语”缺乏生活气息”被画了三个问号。妈妈突然蹲下来,指甲抠进地板缝隙里嵌着的碳酸饮料瓶盖。
“还记得初中时你总把课本藏在被窝里熬夜看漫画吗?”她粗糙的拇指抚过我的校服袖口,那里还沾着上周打篮球蹭到的蓝墨水,”那时候你眼睛里有星星,像夏夜里最亮的北斗。”
墙角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。我掀开纸箱堆,发现被压在底下的日记本。妈妈蹲下来捡起那本磨破封皮的本子,月光从她鬓角的白发上流泻下来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,是去年冬天我执意要去看的《海上钢琴师》,她终究没同意。
“你总说自己是垃圾,可垃圾也有它的位置。”妈妈突然开口,声音像老式留声机走调的唱片,”记得你八岁那年弄丢了我的珍珠项链吗?我在垃圾站翻遍了三个回收箱,最后在流浪猫窝里找到那串珍珠。”
我怔怔地看着她掌心的老茧,那些在厨房切菜、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留下的痕迹,此刻却像某种温暖的胎记。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纸上,恍惚间又变成了那个在垃圾堆里翻找珍珠的年轻女人。
“其实我偷偷拍过你整理房间的视频。”妈妈从帆布包里掏出部磨花的手机,屏幕亮起的瞬间,无数段画面在黑暗中闪烁。有我蹲在储物柜前试图叠衣服的背影,有深夜台灯下写作业时被泪水晕开的墨迹,还有上周暴雨天我抱着湿透的校服在楼道里发呆的侧影。
视频里最后定格的是个月夜。我抱着从垃圾站捡回的破旧地球仪,坐在堆满纸箱的床上仰望星空。镜头摇晃着拍下我仰起的脸,月光在鼻梁上投下细碎的银屑,眼角有未干的泪痕。
“你看,”妈妈的声音混着窗外沙沙的雨声,”你明明在创造自己的星空。”
我忽然想起那个被遗弃在楼道里的地球仪。那是去年社区回收日,我在垃圾堆里翻出的旧物。表盘已经锈蚀,但其中某个经纬度的刻度还残留着微弱的荧光。此刻它安静地躺在我的床头,像颗被遗弃的星辰。
“妈妈,”我摸着校服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电影票根,”能再陪我去看看《海上钢琴师》吗?”
钥匙转动声在走廊里回荡时,我听见妈妈在哼唱《天空之城》的旋律。月光穿过重新整理过的窗户,在地板上投下跳动的光斑。那些曾经让我羞耻的纸箱堆,此刻成了展示旧书籍和手绘地图的展架。最显眼的位置摆着那台老式收音机,正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。
橘猫跳上窗台,尾巴尖扫过重新擦亮的玻璃。月光穿过它毛茸茸的身体,在地上投出两道细长的影子。我忽然明白,原来垃圾堆里也能长出月光,只要有人愿意蹲下来,在尘埃里种下一颗星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