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自习室的氧气》

九月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教室后门，在贴着”每日学习打卡”的玻璃窗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我数着第三十二次被翻开的英语单词本，喉咙突然像被浸了冰水的羽毛堵住，呼吸间尽是铁锈味。这是我在高三（5）班自习室度过的第182个昼夜，而此刻距离高考还有97天。

一、氧气稀薄的第一周

最初坐在靠窗第三排时，我特意把书包里的薄荷糖分装在三个透明小瓶里。前排男生压低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：”这道导数题用参数法…”，后排女生翻书时铅笔与纸张的摩擦声，通风管道里永远循环的中央空调声，这些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成黏稠的酱汁。我强迫自己每小时起身接水，却总在拧开瓶盖的瞬间被酸涩的液体呛到。

“同学，你的水杯。”班主任不知何时站在身后，保温杯里的枸杞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晕。他布满粉笔灰的手掌覆住我发抖的腕子：”呼吸别太急，像这样——吸气四秒，屏息三秒，呼气五秒。”这个呼吸法后来成了我们班的暗号，每当有人开始剧烈咳嗽，就会有人轻敲桌面三下。

二、窒息螺旋的第七十九天

期中考试后的数学卷像块烧红的铁板烙在课桌上。我盯着最后一道大题，笔尖在坐标系里划出凌乱的轨迹，突然发现橡皮碎屑已经铺满整个草稿纸。前桌男生突然发出一声闷哼，他面前的物理错题本被撕得粉碎，纸片像白蝶般扑簌簌落在地。

“别撕。”我弯腰去捡，却在触及他颤抖的手背时触电般缩回。他耳后的碎发被冷汗浸成深色，校服领口歪斜地支棱着。我们同时想起上周值日时，清洁工阿姨边擦黑板边念叨：”现在的娃娃啊，比我们当年考大学还拼命。”

三、临界点的那个黄昏

模考放榜那天，我蹲在走廊拐角处数地砖裂缝。手机屏幕亮起时，母亲发来的语音带着电流杂音：”你表哥已经拿到浙大的预录通知书了…”我盯着对话框里跳动的省略号，突然想起上周三的晚自习，窗外的香樟树被风刮得哗哗作响，前桌男生把退学申请书塞进书包时，金属书扣在掌心硌出的红印。

“要帮忙吗？”斜后方传来温润的男声。我转头看见转学生周扬正在整理被风吹散的试卷，他校服袖口沾着淡蓝色的墨水渍——那是他坚持用钢笔答题的代价。我们沉默着把散落的纸页一片片拾起，他忽然说：”我物理竞赛集训时，每天要背三百个公式。”

四、氧气循环的第九十七天

高考前最后一场模拟考，我故意把保温杯里的胖大海泡得滚烫。监考老师经过时，我装作打喷嚏递过去：”老师，这个润喉…”他接过杯子时露出惊讶的神情，转身在讲台前挂上了”深呼吸，慢节奏”的提示牌。

考场上我握着2B铅笔，听见后排传来压抑的抽泣。交卷铃声响起时，我看见周扬在草稿纸上画了只流泪的兔子，旁边写着：”氧气是流动的，不是囤积的。”放榜那天，我们班共有17人考入理想院校，而香樟树下的许愿墙还留着半句未写完的愿望：”愿每个在窒息中喘息的灵魂…”

此刻坐在大学图书馆的窗边，我依然会不自觉地数着通风管道的嗡鸣。每当焦虑像潮水漫过胸口，就会想起那个在自习室学会呼吸的自己——原来最珍贵的氧气，从来不是独自吞咽的窒息，而是允许彼此分享的喘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