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夜色里的两盏灯》

凌晨一点，我站在便利店门口数着最后几枚硬币。玻璃门上的”打烊”灯牌在夜色里泛着微光，像被揉皱的糖纸。这是我在便利店工作的第七个冬天，每个深夜收银台前的硬币都在诉说某种宿命。

那天傍晚，我照例把最后一位客人送出门。老张头拄着拐杖慢慢走远，我望着他佝偻的背影，忽然想起他总说”晚安”时，会从布袋里掏出个橘子塞给我。橘子皮上还沾着晨露的痕迹，那是他凌晨四点去早市时买的。

“小陈，帮我把这袋橘子放回冷藏柜。”他总在打烊后突然出现，像深夜里准时赴约的幽灵。我数着零钱的手指突然顿住，玻璃门上的”打烊”灯牌在冷气里明明灭灭。原来这盏灯从来不只是提醒客人闭门，更是老张头留给世界的温柔暗号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老张头年轻时是中学教师。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，他护送最后一名学生回家时，被闪电劈中老槐树。医生说他命不该绝，却再也不能开口说话。从此他学会用不同颜色的灯牌表达心情：红色是营业，绿色是营业中，蓝色是暂停营业，而那盏永远悬在门楣的”打烊”灯，是用七种颜色拼成的特别图案。

“你知道吗？每个灯牌颜色都有故事。”老张头第一次开口说话是在冬至那天。他颤巍巍地举起缠满胶带的遥控器，”红色是女儿出嫁那天，绿色是儿子考上大学，蓝色是老伴走的那天…”我望着他布满老年斑的手，突然发现那双手曾托起过无数个晚归的学子。

某个雪夜，我撞见老张头在路灯下教流浪猫用爪子按开关。他指着”打烊”灯牌说：”这些猫知道，红色灯亮着时可以来讨食，蓝色灯亮着时…”话没说完就被呼啸的北风卷走。我蹲下身，看见他脚边散落着五颜六色的灯泡，像被遗落的彩虹碎片。

“其实’打烊’灯亮起时，才是真正营业的开始。”老张头在弥留之际突然对我微笑。他摸索着从枕头下取出个铁盒，里面躺着七张泛黄的照片：穿着教师制服的年轻人、抱着婴儿的妻子、站在大学礼堂里的儿子、还有我第一次来值夜班时，他教我认灯牌的模样。

现在每当我按下”打烊”键，总会想起老张头说的”夜航船”。他说那些在深夜里亮着灯的店铺，都是给迷路的人留的灯塔。有次暴雨夜，醉汉在门口摔得满身泥泞，我递给他毛巾时，他红着眼眶说：”这盏灯比我家还亮。”

上周整理货架，发现抽屉里躺着张泛黄纸条，是老张头用盲文写的：”每个’晚安’都是未完待续的逗号。”窗外的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流动的光斑，我突然明白，那些被我们匆匆说出口的”晚安”，或许正像老张头拼了七种颜色的灯牌，把说不出口的牵挂和喜欢，藏进夜色最深的褶皱里。

此刻我站在街角，看着”打烊”灯牌在风中轻轻摇晃。橱窗倒影里，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踮着脚往灯牌上贴星星贴纸。她身后，不知哪家窗户突然亮起温暖的橘色灯光，像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