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笺》

整理旧物时，那枚银杏叶从泛黄的笔记本里飘落。叶脉间褪色的蓝墨水写着”1999.11.7″，正是我们约定去天台看星星的日子。

那时的我总爱趴在教室窗台上看云。初二那年转学来的林小满像只灵巧的云雀，总在课间把剥好的橘子塞进我手心。她书包侧袋永远插着支钢笔，笔帽上用透明胶带缠着半截银杏叶，说是从老校区的香樟树下捡的。

“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，就带你去天台看星星。”某个黄昏，她突然把钢笔塞进我掌心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她马尾辫上的银杏叶在风里摇晃，像片永不坠落的星子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那天她父亲刚从工地摔伤，家里债台高筑。她每天要跑三趟医院送饭，书包里总揣着止痛片。直到毕业典礼那天，她突然把钢笔还给我，笔帽上的银杏叶已经干枯发脆。

“其实我早就不记得要去看星星了。”她低头摆弄着校服裙摆，”家里的事情，让我觉得星星都冷冰冰的。”那天我们谁都没说话，香樟树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摇晃，像无数只欲言又止的手。

高考前夜，我在天台找到蜷缩在栏杆边的林小满。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，像幅褪色的水墨画。她怀里抱着本写满公式的草稿纸，钢笔尖戳破纸张，在数学公式间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银河。

“我父亲要截肢了。”她突然开口，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银杏叶，”医生说手术费还差两万。”我摸出存了三年的压岁钱，却被她死死按在墙上。她眼眶通红：”我不能白拿你的钱，我要自己赚。”

后来她真的去了建筑工地。每次视频通话，她身后都是轰隆作响的塔吊。有次她发来段模糊的视频，画面里她正用冻得通红的手给父亲擦药，钢笔在掌心攥得发亮。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工友们的谈笑：”小满这丫头，当真要当女工？”

大学录取通知书到来时，我在她寄来的包裹里发现本《古汉语字典》。扉页上用钢笔写着：”给永远在等星星的人”。夹在书里的银杏叶已经泛黄，叶柄处用红笔写着：”1999.11.7，天台未完成约定，但星星仍在。”

去年深秋，我在老校区香樟树下找到林小满。她正蹲在树根处，用小刀一点点刮着树皮上的刻痕。1999到2023年的日期排成螺旋状，最末一行歪歪扭扭写着：”星星会落在每个人心里”。

“当年刻错日期了。”她抬头时，银杏叶正从香樟树梢飘落，”你高考那年我父亲走了，我总想着等考上大学再告诉你。”她从围裙兜里掏出个铁盒，里面躺着枚生锈的钢笔，笔帽上的银杏叶被重新粘好，叶脉间用蓝墨水补上了1999年的日期。

夕阳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，像两片终于重合的银杏叶。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，不知是谁家孩子在放风筝。林小满突然笑起来，眼角的细纹里盛满金光：”你看，星星都落进风里了。”

此刻我摩挲着那枚重新粘好的银杏叶，终于明白有些遗憾就像深秋的落叶，看似凋零枯萎，却在泥土里孕育着来年的新生。那些未能说出口的约定，最终都化作了星光，在记忆的夜空永远闪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