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围巾上的补丁》

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时，我正站在宿舍楼下的梧桐树下。积雪压弯了枝桠，细碎的雪粒簌簌落在肩头，像极了去年冬天妈妈寄来的那条褪色围巾。

视频里，母亲裹着臃肿的棉服站在工地脚手架下，寒风卷着水泥灰扑在她脸上。她正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扶着安全帽，仰头望着正在浇筑的楼宇，嘴角扬起我熟悉的笑纹。画面突然剧烈晃动，她慌忙扶住脚边的钢管，围巾上的补丁被风吹得鼓起来，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旧毛衣。

“妈！”我攥着手机冲进宿舍，热水袋在掌心烫得发疼。视频里她突然对着镜头比划手势，我这才看清她戴着手套的双手正比着”300″——那是上周我发错信息要的生活费数额。记忆突然倒带回那个飘雪的傍晚。

那天我蹲在ATM机前，看着余额栏里刺眼的红色数字。父母离异后，我总在每月最后一天才能收到生活费，像被掐住喉咙的游鱼，只能盯着银行APP里跳动的数字等死。给妈妈发信息时，手指在”要钱”和”下雪”间反复徘徊，最终敲下”给我打点”的瞬间，窗外的雪突然变得刺眼。

“你看看你！”母亲把热腾腾的饭盒摔在桌上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，”上个月才说生活费够用，这月又要？”她围裙上还沾着面粉，那是她凌晨三点给我蒸的槐花包子。我抓起书包冲出门时，瞥见她手背上被面粉染白的指甲缝，像干涸的河床。

手机突然震动，朋友发来消息：”你妈是不是又给你打钱了？”我盯着屏幕上”下雪了注意保暖”的未发送消息，突然意识到自己把最该说给朋友的关心错发给了母亲。楼道里传来钥匙转动声，我慌忙把手机塞进裤兜，却在母亲推门而入的瞬间，看见她围巾上那块歪歪扭扭的补丁。

视频里母亲突然笑起来，露出被水泥灰染黄的牙齿：”你看这雪下得多好，能省我买毛线的钱。”她举起冻得发紫的手指，让我看工地上新挂的”安全施工”横幅。我这才注意到她安全帽上沾着的冰碴，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。

去年冬天寄来的围巾，我总嫌颜色土气，把灰蓝的调子衬得人脸色发暗。直到看见视频里她裹着那条围巾在零下十度的工地来回穿梭，才惊觉那块用旧毛衣补的圆形破洞，早被她巧妙地缝成了云朵的形状。母亲总说补丁比新衣更暖和，却不知道那些藏在旧衣褶皱里的针脚，早把我的棱角都缝成了她最熟悉的形状。

宿舍楼下的积雪开始融化，水珠顺着梧桐叶滴在我手背。我翻出抽屉深处的手机，找到去年冬天她给我织围巾时拍的视频。镜头里她戴着老花镜，毛线团滚到脚边也浑然不觉，织错的针脚被她拆了重织，直到晨光爬上窗棂，织物上绽开细密的菱花纹。

视频最后五秒，她突然对着镜头比了个”3″的手势，我这才想起她总说”三百块够买条好围巾”，却把攒了半年的退休金都换成我的生活费。那些被我摔门声惊醒的深夜，那些在电话里强装欢颜的黄昏，原来都被她用补丁针脚记在了心里。

融雪顺着排水管滴答成曲，我蹲在洗手池边给围巾换线头。灰蓝毛线里藏着母亲手心的温度，旧毛衣补丁上留着她的指纹。突然明白那些年我总在质问”为什么别人家的妈妈会做蛋糕”，却从没看见她把蛋糕胚藏在冰箱最深处，只为让我生日时能尝到久违的甜。

视频通话里传来熟悉的咳嗽声，母亲正在给脚手架上的工人递热水。我举起围巾对着镜头，灰蓝与灰白在镜头里交织成温暖的漩涡。”妈，下雪了。”我听见自己说，”这次换我给你织围巾。”

窗外积雪正在消融，融水顺着屋檐滴落成溪。我摸着围巾上那块被母亲重新设计的补丁，突然想起她总说：”补丁不是缺陷，是时光的勋章。”此刻我终于懂得，那些年我错位的质问与赌气，不过是母亲用针线织就的，等待破茧的茧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