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云的BGM》
老式录音机的转轴卡在最后一格磁带时,我正把母亲从云南寄来的相册摊开在飘窗上。相纸在斜阳里泛着琥珀色的光,那些被岁月压皱的边角,像极了去年台风天在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。
“你看这片云像不像你小时候的羊角辫?”母亲总爱在电话里这样形容天气。彼时我正伏在教室窗前画云朵速写,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洞。她总说我的速写能听出声音,后来我才明白,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里,藏着被风揉碎的童谣。
相册里夹着张1998年的老照片。穿碎花裙的少女站在老槐树下,发梢被阳光染成金色,身后云絮堆叠成棉花糖的形状。我忽然想起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,母亲抱着录音机在院子里转圈,老唱片机里流淌出《茉莉花》的旋律。槐花簌簌落在她肩头,像撒了把会唱歌的糖霜。
“叮——”相册里滑落张泛黄的便签,是父亲用蓝黑墨水写的:”1999年夏,暴雨前积云像打翻的墨水瓶。”那年我十岁,在阁楼发现父亲藏在工具箱里的老式卡带录音机。他教我辨认积雨云的形状:”层积云是棉花糖,卷云像马蹄铁,积雨云嘛…”话音未落,天空突然炸开惊雷,他慌忙把录音机塞进我怀里,转身冲进雨幕。
相册里2003年的照片定格着父亲在机场挥手的背影。他西装革履站在航站楼玻璃幕墙前,背后是翻滚的积云。我翻出同期的录音带,按下播放键的瞬间,机场广播的电子音与《友谊地久天长》的旋律奇妙交融。父亲总说云是天空写给大地的信笺,而我在这些信笺里,听见了离别的倒计时。
去年深秋整理旧物,在檀木盒底发现张褪色的电影票根。1997年《海上钢琴师》的场次,父亲用红笔圈出”云朵号”游轮。他总说云会记得每艘船的航迹,就像记得我学骑自行车时摔破的膝盖。那天我打开尘封的录音机,发现卡带里混着《Playing Love》和《天空之城》的旋律,像两个时空的云絮在胶片上缠绵。
此刻窗外的云正在聚散。灰蓝色的积云压着天际线,像母亲织了一半的毛衣。我忽然想起她总在电话里哼唱的调子,那些断断续续的音符,原来都是云朵在天地间写下的五线谱。当夕阳把云染成玫瑰金时,我按下录音键,让晚风把云的形状录进新做的CD。
相册最后一页是今年春天的自拍。我站在云海之巅,背后是翻涌的絮状云。镜头里的自己穿着父亲留下的旧衬衫,衣襟处别着母亲留下的珍珠胸针。按下快门的刹那,云层突然裂开缝隙,阳光穿透时,我仿佛看见无数记忆的碎片在光束中飞舞——1998年的羊角辫、1999年的墨水瓶、2003年的航站楼玻璃,还有此刻正在录音机里生长的云朵BGM。
暮色渐浓时,录音机里传来自己哼唱的调子。那些不成调的童谣与父亲的口琴声、母亲的歌谣在云端相遇,化作细碎的星光落进相册。母亲总说云是天空的邮差,现在我终于懂得,那些被音乐点亮的云朵,正把记忆的包裹送往时光的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