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笺》
教室后窗的银杏叶又黄了。林小满把手机往课桌里一塞,余光瞥见后桌男生慌忙把屏幕挡住的动作。那句”早知道不添加好友了”像根细针,突然刺破了毕业典礼后的寂静。
那是高二开学第三天,我抱着作业本经过走廊,正撞见陈默把碎纸机摔在墙上。雪白的纸屑像一场初雪,他校服领口沾着墨渍,指尖还夹着半截折断的圆珠笔。”喂!”我喊住他时,他正弯腰去捡散落的纸片,后颈处有道新鲜的擦伤。
后来我才知道,那天他母亲突然从外地赶回来,把整间教室的纸作业本都扔进了碎纸机。教导主任罚他在教室值周,直到暮色把他的影子拉得比黑板还长。
“要帮忙吗?”我蹲下身时,他正用校服袖子擦着膝盖。碎纸机嗡嗡作响,纸屑里飘出几页被揉皱的物理笔记,上面画满密密麻麻的公式。我认出那是去年物理竞赛的复习资料,边角还粘着干涸的蓝墨水。
从那天起,我的课桌右上角总多出几本笔记。有时是夹着银杏叶的英语单词卡,有时是手抄的化学方程式。陈默的座位在教室最前排,我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,中间隔着三张课桌的距离。但那些折成纸飞机的纸条总能在午休时精准降落在我手心,上面写着”今天食堂糖醋排骨多放番茄酱没?”
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,我考了年级第三。放学时在楼梯拐角撞见他抱着厚厚一沓试卷,校服外套里露出半截诊断书。他耳尖通红:”能帮我给班主任发条消息吗?我想申请延期考试。”
班主任办公室的绿萝在暮色中摇曳。我按下发键的瞬间,瞥见他藏在身后的手在发抖。屏幕上是”抑郁症复发,需立即转介精神科”的诊断证明。那天他没来晚自习,但第二天早读时,我在空位上发现了一本《时间简史》,扉页写着”给总在宇宙里迷路的星星”。
毕业典礼那天,陈默的座位空着。班主任说他在市医院住院,父亲突发心梗去世后,他再没说过一句话。我抱着礼盒经过他的课桌,突然听见有人轻笑:”早知道不添加好友了,那小子挺难忘的。”
手机屏幕在掌心发烫。三年前他教我修碎纸机时,我曾说”电子痕迹比纸页更持久”。此刻通讯录里躺着237条未读消息,从高二开学到毕业典礼前夜,每条消息都带着不同的银杏叶标本。
我站在校门口的银杏树下,看最后一片叶子飘落在陈默曾经坐过的位置。树根处埋着个铁盒,里面装着237枚银杏叶,每片叶脉都写着不同的日期和简短对话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:”如果时光有形状,大概就是这些被风吹散的絮语。”
暮色中的校门开始亮起星星点灯,我摸出手机给空荡荡的对话框打下:”陈默,今天食堂的糖醋排骨多加了番茄酱。”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一片银杏叶恰好落在屏幕上,叶脉间隐约可见熟悉的字迹:”记得把糖醋汁浇在米饭上,别学上次洒在物理笔记上。”
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铃声,像极了那年他摔碎碎纸机的声响。我转身走向公交站,听见身后传来清朗的笑声——不知何时,陈默已经站在银杏树下的长椅上,手里握着那本被我遗落在教室的《时间简史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