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夜航船》

凌晨三点的月光像一把银梳，把窗台上的玻璃水杯梳得亮晶晶的。我蜷在飘窗边，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明明灭灭，像一艘搁浅在夜海里的船。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那首《夜航船》，副歌部分总在”别两难，别再说晚安”时卡住，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攥住了喉咙。

这已经是第七次单曲循环了。三天前在便利店买关东煮时，收银员突然哼起前奏，我下意识跟着哼唱，发现竟和手机里的版本完全一致。原来每个音符都像刻在神经里的密码，在某个瞬间突然苏醒。

手机相册里躺着三十七张聊天记录截图。从去年深秋开始，每当我试图开口说”我们或许该冷静一段时间”，对话框就会变成一片荒原。朋友A总在凌晨两点发来”早点睡”的语音，我反复编辑了五次”其实我…”，最终都删成空白的对话框。同事B把”最近压力好大”翻译成”要辞职了”，我追着问了十七个”真的吗”，对方却把工位收拾得干干净净。

上周整理旧物时，翻出个磨破边的牛皮本。扉页贴着泛黄的火车票，是去年冬天去北方找前男友。他当时在站台给我看手机里存了三个月的聊天记录，每条对话后面都标着”已读未回”。我举着手机在零下十五度的风里站了四十三分钟，直到睫毛结满冰霜。

“你永远在重复同样的台词。”他当时把热可可塞进我冻僵的手心，”就像候鸟每年都飞往同一个方向，却总以为下一片森林会有不同的天空。”我盯着杯壁凝结的水珠，突然发现那些水珠在月光下折射出七种颜色，像无数个平行时空的碎片。

此刻耳机里的歌声突然有了新的注解。原来”一遍两遍三遍”不是固执的重复，而是某种宿命的轮回。就像我总在周五下午三点给同一个号码打电话，永远在”喂”之后传来忙音；就像每次想写封信，又总在”亲爱的”后面空出大半页纸。

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，我突然想起大学时养的那只玄凤鹦鹉。它总在凌晨四点用喙敲击笼门，我数着滴答声哄它入睡，直到某天发现笼门内侧刻着”别理我”。原来它早在我察觉之前，就学会用最笨拙的方式表达抗拒。

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，是母亲发来的语音：”你爸的体检报告出来了，肝功能异常…”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对话框，想起上个月陪他复查时，他总把检查单藏在口袋里。就像我们之间横亘着永远过不去的河，每次试图架桥，都会被对方退回半步。

凌晨五点的城市开始苏醒，环卫工人的扫帚声从街角传来。我摘下耳机，发现掌心被金属外壳磨出了水泡。手机屏幕自动锁屏，弹出一条新消息：”你上次借我的《夜航船》借期到了。”是图书馆的自动提醒，书脊上还留着上次借阅日期——2020年3月12日。

我起身推开窗，发现晨雾中隐约可见渡轮划出的水痕。那些被反复删除的对话框，被磨破的牛皮本，被冻僵的火车票，此刻都化作掌心的纹路。原来所有未说出口的告别，最终都会变成掌纹里蜿蜒的河流。

手机在此时再次震动，这次是同事B发来的工作群消息：”项目组要调整架构，你负责的客户关系维护…”我盯着”维护”两个字看了许久，突然想起去年她教我使用CRM系统时说的话：”每个客户都是等待破冰的冰山。”

晨光穿透云层时，我删除了所有未发送的对话框。把牛皮本夹进《夜航船》的书页，在扉页写下：”第七次循环结束，第八次启航。”手机相册里新增的照片，是此刻窗台上盛开的蓝雪花——它在黎明前绽放，只为迎接第一缕阳光。

渡轮的汽笛声从江面传来，我抓起外套冲进晨光里。耳机里《夜航船》的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风里，而我知道，真正的夜航船永远不会停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