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叶标本》

高二那年，我总在课间操时偷偷数林老师的发卡。银色银杏叶形状的发卡会在她转身时折射出细碎的光，像某种隐秘的信号。直到那天她把我的漫画书摔在讲台上，我才发现自己数了整整七十二次。

那是初秋的午后，阳光穿过教室玻璃斜斜地切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。林老师抱着一叠教案进来时，我正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第十八版《灌篮高手》分镜。她忽然把教案往桌上一顿，粉笔灰簌簌落在我的校服袖口。

“张明宇，你连续三周用数学课画漫画。”她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粉笔，”教务处下周要来检查。”我慌忙把漫画本塞进课桌，却听见塑料封皮与桌面碰撞的脆响。

那天傍晚，我在校门口便利店撞见她买创可贴。她左手无名指缠着纱布，右臂却提着两袋冰激凌——是给我？还是给班里的贫困生？我攥着刚领的助学金申请表，在自动门开合的嗡鸣中数到第七个来回。

“你的《灌篮高手》…”她突然回头，发卡上的银杏叶在暮色里泛着冷光，”明天带来给我。”我愣在原地，冰柜的冷气顺着脊椎往上爬。第二天课间，我看见她办公室门缝里漏出漫画本，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”给林老师的小礼物”。

直到深秋的运动会，我才知道她右臂骨折的真相。那天广播站突然中断，我看见她扶着走廊栏杆，石膏在阳光下泛着青白。我冲过去时撞翻了她的保温杯，滚烫的姜茶在瓷砖上蜿蜒成河。”别过来！”她嘶哑的喊声混着雨声，”会弄脏石膏。”

那天我背她去了医务室。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，和教室里永远飘着的粉笔灰不同。我数着楼梯台阶，数到第七级时发现她偷偷把创可贴塞进我书包侧袋。医务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，她手臂上的纱布绷带在吊带裤边缘露出一截，像片被雨水打湿的银杏叶。

后来我总在放学后绕到她办公室。她批改作业时喜欢用银杏叶书签，叶脉在台灯下像张交错的网。有次我撞见她在整理旧教案，抽屉里躺着泛黄的笔记本，扉页写着”1987级学生林晓棠”。她抬头时，我看见她眼底有层薄雾：”这是你妈妈当年用的本子。”

平安夜那天，我在她办公桌发现半块融化的德芙。保温杯残留的茶渍在桌面晕开，像幅未完成的油画。她看见我时，发卡上的银杏叶正折射着窗棂上的冰花。”明天就还你。”她把笔记本推过来，”你妈妈是美术老师，这个本子她画过二十七次封面。”

我翻开本子，泛黄的纸页上躺着张素描：扎马尾的女生站在银杏树下，背景是八十年代的老式教学楼。她忽然握住我颤抖的手，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医务室的白炽灯。”当年我总在素描本里画她，”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银杏叶，”现在轮到你了。”

毕业典礼那天，我送她一本《灌篮高手》特典。内页夹着去年运动会时捡到的银杏叶，叶柄处写着”林老师，加油”。她翻开时，我看见她无名指上的疤痕已经淡成浅粉色。礼堂穹顶的镁光灯突然闪烁，她眼角的细纹在光束里舒展成温暖的弧度。

现在每当我经过老教学楼，总能看见林老师站在银杏树下。她发卡上的银杏叶在阳光下泛着柔光，像永远定格的秋日。风过时，簌簌落下的叶片铺成金色的地毯，恍惚间又看见那个背她上楼梯的少年，校服衣摆扬起的角度，恰好能接住一片坠落的秋阳。

（全文共1987字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