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春山如笑》
初春的雨丝斜斜地落在教室玻璃窗上,我望着前排那个总考年级第一的女生,她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,像春蚕啃食桑叶。我的数学卷子还停留在最后一道大题,红笔勾勒的叉号刺得眼睛生疼。
“这道题用泰勒展开应该更简洁。”她转过头来,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。我盯着她白衬衫袖口露出的腕表,秒针走动声与心跳渐渐重合。那天傍晚,我在操场跑完第八圈时,看见她蹲在器材室门口,用校服袖子擦着沾满灰尘的物理竞赛教材。
高二那年转学来的林老师总爱穿靛蓝布衫,讲《赤壁赋》时会摘下老花镜,任阳光在银丝间跳跃。”苏子与客泛舟江上,其喜洋洋与夫何?”他沙哑的嗓音混着窗外蝉鸣,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缘。我却在周测卷上看见他女儿的名字——年级作文大赛冠军。那天傍晚,我跟着他在城隍庙街的旧书店里寻访线装书,暮色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两株并肩生长的银杏。
高三冲刺阶段,教室后墙贴满荧光绿的学习计划表。我的课桌抽屉里塞着母亲从老家寄来的艾草香囊,针脚歪斜却散发着苦涩的清香。同桌小夏的错题本精确到分钟,她会在晚自习后独自留下,用荧光笔在重点题型旁标注星号。某个暴雨夜,我撞见她蹲在洗手间隔间里,校服裤脚卷到膝盖,露出被圆规划破的皮肤。
“别总想着要追上谁。”卖早点的周阿姨总在晨雾中支起三轮车,她给每个学生多添个茶叶蛋,说”读书人饿着肚子哪考得上”。我常在课间买她手做的葱油饼,看油锅里金黄的气泡炸裂,像无数个微小却倔强的太阳。直到高考前夜,她在收摊时塞给我个牛皮纸包:”这是你妈托我带的腌萝卜,当年你爸在工地吃这个考上了医科大学。”
大学报道那天,我在宿舍楼下遇见抱着陶土胚坏的苏晴。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《陶艺笔记》,泛黄的纸页上画满釉色配比表。”我爷爷是景德镇老匠人,”她把胚体放进转盘,”他说烧窑前要静心养三天,就像等花开。”她教我拉胚时,我的手指被陶泥黏得发白,她却笑着说:”你看这泥巴,有的适合做花瓶,有的适合捏泥人。”
实习医院里,我跟着张医生做急诊值夜班。他总在病历本空白处写首打油诗,解救被指标压垮的医学生。”血氧饱和度98%好,但患者眼神亮堂更妙。”有次抢救失败后,他在更衣室递给我半袋炒米:”你爷爷不是总说,米要炒到三焦香才对味。”那夜急诊室彻夜未熄的灯,像悬在头顶的北斗七星。
去年深秋在景德镇,苏晴带我去见她师傅。古窑洞里飘着松木香,师傅正在给窑炉装填高岭土。”烧制要守时辰,”他往窑门缝隙塞进香烛,”春窑用梅雨前的土,秋窑需采霜降后的泥。”我看着窑火在黑暗中次第亮起,突然明白那些被我们视为竞争对手的人,或许只是不同窑口的窑工。
前些天在图书馆遇见小夏,她正在整理五年前的错题本。”后来发现那些标注星号的题型,”她笑着展示手机里泛黄的照片,”现在都成了送外卖的导航路线。”我们坐在落地窗前分享奶茶,看暮色中的城市像发光的棋盘,每个格子都住着不同的故事。
此刻我坐在出租屋的飘窗上,阳台上晾着母亲寄来的腌萝卜。楼下便利店传来关东煮的香气,外卖骑手在雨中亮起警示灯。电脑屏幕上的论文进度条停在78%,窗台上的多肉植物正在抽新芽。我忽然想起林老师退休时说的话:”教育不是修剪枝桠,而是等待每朵花找到自己的春天。”
暮色渐浓,远处写字楼的霓虹次第亮起。我知道那些亮光不会因为我的存在而黯淡,正如我的台灯不会因他人的光芒而熄灭。在这个永远在追赶的时代,或许真正的勇气,就是像周阿姨的葱油饼、张医生的炒米、苏晴的陶胚那样,在属于自己的时辰里,把自己活成一道温暖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