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拥抱的温度》
教室后墙的爬山虎又绿了第三茬时,林小满终于鼓起勇气把纸条塞进了周扬的课桌。那是个飘着槐花香的四月午后,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,在少年泛黄的校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“周扬,你愿意给我一个拥抱吗?”纸条上的字迹被汗水洇得模糊,像极了他总爱在草稿纸上画的螺旋线。林小满记得自己站在走廊里跺了十七下脚,才把那句憋了三年的话说出口。周扬转过头时,她看见他耳尖泛红,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,像只被惊扰的蝉。
这个总戴着黑框眼镜的转学生,是从省城来的插班生。开学第一天就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,在操场上被高年级生围住推搡。林小满记得自己当时攥着书包带,指甲掐进掌心,直到周扬用课本挡住那个染着红漆的拳头。后来她才知道,周扬父亲是驻外工程师,母亲在异国生下双胞胎就撒手不管了。
“我…我讨厌被拥抱。”周扬的声音比槐花还要轻,眼镜片后藏着细密的颤抖。林小满突然想起上周值日时,看见他在储物柜里藏着一叠泛黄的明信片,每张都印着不同国家的地标,边角都卷着毛边。
那天傍晚,他们在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相遇。周扬正蹲在地上,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地图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株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芦苇。”这是巴黎铁塔,”他突然开口,”还有东京塔,还有…”林小满数着他画了十七座城市,每座都标注着”妈妈的家”。
“为什么要把所有地方都画上妈妈的地址?”她问出这句话时,才发现自己声音在发抖。周扬猛地站起来,沙子撒了满手,”她总说等我长大带她去看世界,可现在…”他的喉结上下滚动,最终只是把沙地上的画团成团,用力掷向远处。
林小满在周扬的储物柜里发现过一本《世界地理图鉴》,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照片。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穿背带裤的男孩,站在埃菲尔铁塔下笑得灿烂。照片背面写着:”2008年6月17日,巴黎。”而周扬转学来的日期,正是五年前的6月18日。
“那天妈妈应该是在家里等我的。”周扬把脸埋进臂弯,肩膀随着抽泣剧烈起伏。林小满这才想起,他书包里永远装着半包没吃完的压缩饼干,课间总在草稿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埃菲尔铁塔。
他们开始每周去城郊的儿童福利院做义工。周扬负责教孩子们折纸飞机,林小满则带着他们做黏土。有个总把黏土捏成奇怪形状的小女孩,总爱把周扬的眼镜擦得锃亮。”这是给哥哥的护目镜。”她认真地说。周扬蹲下来摸摸女孩的头,袖口沾着星星点点的陶土。
深秋的运动会,周扬在八百米决赛时突然晕倒。林小满冲过去时,看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一角药瓶,标签上写着”抗焦虑药物”。医务室里,周扬第一次主动握住她的手,掌心全是冷汗。”其实我害怕…”他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银杏叶,”害怕妈妈不要我,害怕自己永远到不了她所在的地方。”
那天晚上,林小满在周扬的日记本里发现一页纸,用铅笔写着:”如果拥抱是种伤害,我宁愿永远不要长大。”她把日记本放回原处时,听见窗外风声呼啸,像极了周扬第一次转学时,储物柜里传出的呜咽。
平安夜,福利院送来二十个红彤彤的纸箱。周扬拆开最上面那个时,林小满看见他手在发抖。里面是二十个国家的明信片,每张都贴着不同的邮票,边角都带着长途运输的褶皱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,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穿背带裤的男孩,站在埃菲尔铁塔下笑得灿烂。
“原来妈妈每年都在给我写信。”周扬的声音混着雪粒砸在窗玻璃上,”她说她去看过世界了,现在每天都会在巴黎等我的明信片。”林小满突然想起,周扬书包里的压缩饼干,总是撕开时带着巴黎铁塔的包装纸。
他们站在福利院的圣诞树前,周扬把第一个拥抱给了总爱把黏土捏成奇怪形状的小女孩。女孩把沾着陶土的手按在他胸口,像在确认那颗心脏是否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。林小满把第二个拥抱给了总擦周扬眼镜的男孩,他鼻尖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陶土。
暮色四合时,周扬把最后一张明信片塞进林小满手里。巴黎的冬夜飘着细雪,邮戳日期是2008年6月17日。照片背面写着:”等小满长大,带她去看真正的埃菲尔铁塔。”
林小满突然明白,有些拥抱不是为了取暖,而是为了把破碎的时光拼成完整的圆。就像周扬在沙地上画了十七座城市,最终在福利院的黏土里找到了回家的路。她把明信片贴在日记本里,旁边是那行铅笔写的字:”如果拥抱是种伤害,我宁愿永远不要长大。”此刻她终于懂得,真正的拥抱,是让所有等待都变成值得的期许。
梧桐树的影子爬上教室后墙时,林小满把新做的黏土飞机挂在周扬的储物柜上。飞机翅膀上刻着:”巴黎见。”她想起周扬总在草稿纸上画的螺旋线,此刻终于连成了完整的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