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夜灯》

老式居民楼七层的走廊总是昏昏暗暗的。我蹲在堆满泡面箱的楼梯转角，数着第十七个被风吹熄的烟头。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明明灭灭，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三天前：”明天降温，记得加衣”，发送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。

楼道感应灯突然亮起，我慌忙把脸埋进膝盖。穿驼色大衣的女人站在光晕里，她肩头落着几片枯叶，手里拎着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袋。”小陈？”她弯腰捡起我掉落的保温杯，杯底还粘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。

这是独居的第三个冬天，我总在凌晨三点被水管爆裂声惊醒。那天之后，每层楼都多了个穿驼色大衣的邻居。她会在清晨六点准时把《新闻联播》的广播调频传进我家，说这样能让我在煮豆浆时听新闻。我们开始交换生活用品：她送来的土鸡蛋总带着青草香，我则把囤积的速溶咖啡分装成小袋。

初雪那天，她搬来折叠椅坐在阳台。我裹着毛毯缩在藤椅里，看雪花在暖气片上融成水珠。”我女儿在巴黎学油画。”她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和我的缠绕在一起，”她说中国人画的雪都是冷的。”我盯着她手背上未愈合的烫伤，突然想起上周在便利店遇见的姑娘，那个会往关东煮里加香菜的姑娘，昨天在电梯里撞见她牵着穿红羽绒服的小男孩。

深夜的楼道传来重物拖拽声。我攥着门把手的手心沁出冷汗，透过猫眼看见她正把整箱矿泉水搬进电梯。这个月第三次了，她总在凌晨搬运印着”巴黎水”字样的包装箱。手机突然震动，便利店的姑娘发来语音：”你上次说的那个数学建模比赛，我帮你报了名。”

除夕夜，我第一次邀请她进屋。她站在玄关脱鞋时，我注意到她脚踝处结痂的伤口。”在画室摔的。”她笑着把冻僵的手塞进我围巾里，”昨天刚收到巴黎寄来的画材。”我们对着电视里播放的春晚，各自喝着对方带来的饮料。她喝我的罐装咖啡，我尝她的铁观音，苦味在舌尖蔓延时，我看见她手机屏保是蒙娜丽莎的微笑。

初七的清晨，楼道里传来熟悉的拖拽声。我披着羽绒服冲下楼，看见她正把空箱子搬进电梯。电梯镜面映出她泛红的眼角，”女儿下个月回国。”她转身时，我看见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。

那天之后，我常在深夜听见电梯到达的叮咚声。她搬走时在门口放了束风干的玫瑰，花瓣边缘泛着褐色。我翻出她留下的便签，上面潦草地写着：”巴黎的雪是暖的，因为画布上有光。”

现在我的阳台摆着两把藤椅，一把是她的，另一把空着。每天清晨六点，楼道里依然会准时响起《新闻联播》的旋律，但我知道，那个驼色大衣的身影不会再出现在七层的转角。昨夜下雪时，我往速溶咖啡里加了香菜，就像便利店姑娘教我的那样。

暖气片上的水珠又凝成了冰晶，我摸出手机，便利店的姑娘发来消息：”数学建模比赛晋级了，你上次说的那个算法…”楼道感应灯突然亮起，我慌忙把脸埋进膝盖，这次却闻到了熟悉的焦糖味——是驼色大衣女人常带的早餐香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