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梧桐树下的光》
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五点十分，我望着窗外那棵歪脖子梧桐，树影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初三的夏天总是来得格外早，蝉鸣裹挟着热浪从纱窗缝隙里挤进来，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，像一场无声的雪。
那是2019年9月的某个清晨。我抱着作业本穿过走廊，忽然听见前桌女生清亮的笑声。她正踮着脚尖去够书架顶层的《追风筝的人》，马尾辫随着动作在肩头跳跃，发梢扫过我的作业本，留下淡淡的茉莉香。阳光穿过她耳畔的银色发夹，在地面折射出细碎的光，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呼吸都变得粘稠。
“喂，你挡着路啦。”她突然转身，眼睛在晨光中亮得像盛满星子的湖。我慌忙后退，作业本哗啦啦散落一地。她蹲下来帮忙捡书时，我看见她手腕上缠着褪色的红绳，绳结处磨得发白，像某种无声的誓言。
那天之后，我总在课间绕道经过她的座位。她会在草稿纸上画满小猫，用铅笔勾勒出毛茸茸的胡须；会在数学公式间隙写”今天天气真好”；会在月考卷最后一道大题旁画个笑脸。我偷偷把她的涂鸦拓印在笔记本里，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，后来成了我青春纪念册里最珍贵的插画。
2020年1月，班主任宣布要组织校园歌手大赛。我攥着写满歌词的稿纸在音乐教室门口徘徊了整整三天，最终在放学后敲开了她的门。她正趴在窗台上给绿萝浇水，听见声音转过头，水珠顺着玻璃瓶滑落，在瓷砖上洇出小小的水花。
“要参加比赛吗？”我鬼使神差地问出这句话。她愣了片刻，忽然笑起来：”我只会给植物浇水啊。”我这才想起她总在生物课代表值日时，把窗台擦得能照见人影。
那天傍晚，我看见她站在操场双杠旁，校服领口松垮垮地敞着，露出纤细的锁骨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株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向日葵。她正弯腰捡起滚落的足球，马尾辫扫过草叶，在暮色中划出金色的弧线。
“她有喜欢的人了。”朋友阿杰突然把冰镇可乐塞进我手里，易拉罐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。我们蹲在操场看台阴影里，看晚霞把云朵烧成粉红色。阿杰把手机屏幕转向我，班级群里有人@全体成员：”小夏你最近是不是太显眼了？”
我盯着聊天框里那句”她喜欢隔壁班那个转学生”，喉咙像被塞了团浸水的棉花。那天夜里，我翻墙去网吧，在《英雄联盟》里连续输掉五局比赛。游戏里ADC的惨叫和窗外蝉鸣混在一起，我忽然想起她教我解数学题时，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划过的声音。
2020年3月，疫情突然封锁了城市。我们被困在教室里上网课，摄像头永远对准课桌。某天凌晨三点，我收到她发来的消息：”今天解开了你送我的那道几何题。”凌晨三点的月光穿过窗帘，在她发梢镀上银边。我盯着对话框看了整整十分钟，才颤抖着手回复：”其实…那道题我看过答案。”
五月的槐花香开始弥漫时，阿杰突然拽着我冲进小卖部。冰柜上凝着水珠，他掏出个塑料袋：”她塞给我的。”里面是张皱巴巴的纸条，上面用铅笔写着：”小夏，你是我见过最笨的课代表。”我捏着纸条的手指发白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她站在小卖部门前，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。我慌忙把纸条塞进口袋，却听见她说：”其实…我也解开了那道题。”她的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，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在走廊捡起我作业本的下午。
2020年5月20日傍晚，我站在她常去的梧桐树下。树皮上贴着褪色的电影票根，是去年校庆时我们逃课看的《爱在黎明破晓前》。她背着书包从树影里走来，发梢还沾着细碎的花瓣。
“其实…”她突然停住脚步，我看见她耳尖泛红，”我一直在等你表白。”暮色中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，像漏了拍的心电图。
“我准备了…”我举起攥得发皱的纸条，上面用蓝墨水写着：”喜欢是藏在草稿纸里的几何题，是擦不干净的生物笔记，是永远解不开的方程式。”她接过纸条时，我闻到了熟悉的茉莉香。
我们站在梧桐树下，看晚霞把天空染成粉紫色。她突然踮起脚尖，把纸条折成纸飞机。纸飞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，最终落在她肩头。我伸手去接，却听见她说：”等毕业典礼那天，我来追你。”
蝉鸣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。我看见她眼里的星光，像三年前那个清晨在走廊相遇时一样明亮。梧桐树的影子在我们脚下交错，我忽然明白，有些遇见就像树根在地下悄悄缠绕，等春天来临时，就会长成连理枝。
毕业典礼那天，我穿着借来的西装站在礼堂后台。她穿着白衬衫从台阶上走下来，马尾辫被风吹得凌乱。我冲过去时，她突然转身，我们四目相对的瞬间，礼堂顶灯忽然亮起。
“其实…”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绳手链，”我早就想还给你了。”手链上的绳结处，用红线绣着小小的”夏”。我握住她冰凉的手，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在走廊捡起作业本的下午，原来有些故事的开端，早就埋藏在时光的褶皱里。
礼堂外下着细雨，我们站在梧桐树下，看雨滴在树叶上敲出清脆的节奏。她把伞倾向我这边，自己左肩渐渐洇湿。我忽然明白，青春期的喜欢就像这把旧伞，撑起来时漏洞百出，却遮得了彼此的青春。
雨越下越大，我们却谁都没动。梧桐树的影子在我们脚下交叠，像两片永不分离的叶子。我听见她轻轻说：”等我们三十岁生日那天，还来这棵树下吧。”我笑着点头，忽然觉得那些未说出口的告白，都化作了细雨里的星光。
后来我才知道，她书包里总放着一本《追风筝的人》。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条，上面用铅笔写着：”为你，千千万万遍。”而我的草稿本里，始终保留着她教我解的那道几何题，解题步骤旁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。
如今每当我路过那棵梧桐树，总能看见树皮上新添的刻痕。歪歪扭扭的”夏”字下，刻着行更小的字：”2020.5.20″。阳光穿过树影，在刻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像极了那年夏天，她发梢跳跃的银色发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