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桂花巷的月光》
那个夏夜,我蜷缩在宿舍床上,被热浪裹挟得辗转难眠。手机屏幕的冷光里,妈妈发来消息:”频繁出现在梦里的人,是你的身体感觉到了你的思念,替你见了一面你朝思暮想的人。”这句话像根细针,突然刺破我记忆的茧。
梦境总在凌晨三点准时造访。起初是模糊的灰白色身影,后来渐渐清晰——是巷口那棵歪脖子桂花树,树杈上系着褪色的红绸带。再往下看,树下站着穿蓝布围裙的老人,她正用竹扫帚清扫落叶,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断成两截的钥匙。
“小满?”我猛地坐起,冷汗浸透了睡衣。这个场景已经重复了十七天,每次惊醒时,枕边都留着被泪水浸湿的痕迹。手机显示凌晨三点零七分,和每次相同的时间。
第二天清晨,我特意绕道经过老城区。青石板路在晨雾中泛着幽光,巷尾的桂花树却不见踪影。转角处新开了家奶茶店,霓虹灯管在雾气里晕成模糊的光团。我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,指甲几乎掐进肉里:”小满,等桂花开的时候……”
记忆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那年我考上省重点高中,奶奶每天清晨五点准时来送早餐。她总说桂花香能提神,可我知道,她是要赶早班公交去城西的菜市场。直到高考前夜,她才肯让我进病房。病床上的老人瘦得像片枯叶,却还固执地用枯枝般的手指,在床头柜的玻璃罐里数着晒干的桂花。
“这是给小满攒的桂花蜜。”她喉咙里像塞着团棉花,”等考上大学,就……”话没说完就断了气。我抱着装满桂花的玻璃罐,看着监护仪上直线坠落的绿光,第一次发现奶奶的蓝布围裙已经磨出了毛边。
梦境里的老人开始教我编桂花绳。她布满老年斑的手灵巧地翻飞,枯瘦的指节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”从前巷口有家裁缝铺,我总给小满做新衣裳。”她笑着把编好的绳结套在我腕上,”现在该你给奶奶编围裙了。”
我惊醒时发现手腕缠着条新编的绳结,桂花香混着丝线特有的草木气息。手机日历显示今天是奶奶祭日,我摸着口袋里那截断钥匙,突然想起她临终前死死攥着那把钥匙,说那是开老宅阁楼木箱的。
老宅在城郊,砖墙爬满爬山虎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霉味混着陈年樟脑丸的气息扑面而来。阁楼角落的木箱蒙着层灰,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细碎的摩擦声。掀开箱盖的瞬间,二十七个玻璃罐同时滚落,在木地板上弹跳着滚向月光。
罐身上歪歪扭扭刻着日期:2003.9.1、2004.9.1、2005.9.1……直到2019.9.1。每个罐子都装着当年晒的桂花,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信纸:”小满高考后,记得去桂花巷看看。”
月光漫过窗棂,我忽然明白奶奶为何总在清晨五点出门。那些装着桂花的罐子,是她用二十年光阴编织的月光信笺。每个罐底都藏着未说出口的牵挂,就像梦境里老人总在凌晨三点清扫落叶——那是她替我擦拭记忆尘埃的方式。
此刻我站在老宅天井,晚风卷起满地碎光。远处传来晚课铃声,恍惚间又看见蓝布围裙的影子在桂花树下晃动。这次我轻轻握住那截断钥匙,听见胸腔里传来细碎的响动,像是无数个梦境在轻轻应和。
手机震动,妈妈发来新消息:”你奶奶的木箱里,有她给你织的毛线手套。”我仰头望着星空,忽然觉得那些缠绕在手腕的桂花绳,原来都是奶奶用思念编成的星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