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梧桐树下的约定》
初夏的蝉鸣在梧桐叶间忽高忽低,我站在老校门口的梧桐树下,看着最后一辆校车碾过斑马线。林小雨的帆布鞋尖突然从车窗探出来,像只灵巧的松鼠:”喂,你真的要转学吗?”她仰起脸时,我看见她耳后新长的碎发被风掀起,露出勺子形状的胎记。
那是三年前初遇的场景。我作为转学生站在教室后排,后桌的林小雨突然转过头:”新同学要不要试试我的草莓蛋糕?”她书包侧袋探出的粉色纸袋,在晨光里像朵跳动的云。后来我才知道,她每天都会在书包里备着不同口味的蛋糕,给每个课间操结束的同学分发。
“其实我妈妈说,等考上市重点就接你去我家住。”林小雨的声音混着蝉鸣传来,我低头看着掌心被揉皱的转学申请表。申请表边角沾着铅笔印,那是昨天在教务处填表时蹭的。申请转学的决定,是昨天深夜在台灯下做的——父亲在工地摔断腿,母亲每天凌晨四点去电子厂,我实在扛不住那些装满药片的塑料袋在书包里硌出的凹痕。
梧桐叶沙沙作响,林小雨忽然抓住我的手腕。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袖口传来,让我想起去年冬天她把我冻僵的手塞进她围巾里时,发梢残留的柠檬香。”还记得我们发明的’不分离法则’吗?”她仰头时,眼角有细碎的泪光,”你说只要每天交换一个秘密,就算分开也永远不会失去对方。”
那天我们在操场看台的台阶上,用树枝在地上画了歪歪扭扭的同心圆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林小雨说她的秘密是”永远记得给流浪猫留半块饼干”,我的秘密是”偷偷在数学课本里夹着写满诗的纸条”。后来这个秘密变成了我们交换日记的暗号,每本日记本都用柠檬味的透明胶带缠着,像给时光裹上保鲜膜。
“可是现在我要去省城了。”我摩挲着申请表上”实验中学”四个字,突然想起上周五的暴雨天。林小雨撑着碎花伞来接我,伞骨被狂风压得几乎贴到地面,她却把伞往我这边倾斜了十五度。雨水顺着她的马尾辫滴落,她笑着说”你看,我们就像这把伞”,当时我看见她校服后背洇湿成深蓝色的云。
“还记得梧桐树洞吗?”林小雨突然指向教学楼拐角那棵老梧桐,”去年春天我们在树洞里埋了时光胶囊,里面装着毕业典礼的门票。”她踮起脚往树洞里塞进一个牛皮纸袋,我跟着蹲下身,听见纸袋里落满梧桐籽的沙沙声。树洞深处有块刻着”永恒”的鹅卵石,是我们用美术课的雕刻刀花三天时间刻出来的。
“其实我妈妈昨天来学校了。”林小雨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梧桐叶,”她说你转学的事……”她停顿的瞬间,我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。那天母亲在电话里说工地包工头同意分期付款,但需要我暂时住校——她的话像根细针,轻轻刺破了最后一层伪装。
梧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,我看见林小雨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罐。淡蓝色的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光,是去年她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星星糖。”这是给省城新同学的见面礼。”她把玻璃罐塞进我手心,罐底压着张泛黄的纸条,上面用铅笔写着:”当梧桐叶再次变黄时,记得回来看我们的树洞。”
校车鸣笛声由远及近,林小雨突然转身跑向公交站。她跑动时马尾辫上的草莓发卡在风里翻飞,像去年春天她教我认的第七十三种植物。我握紧玻璃罐,糖纸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。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天她说的:”真正的永恒,是让每个瞬间都成为彼此记忆里的琥珀。”
梧桐叶沙沙作响,我看见树洞里的鹅卵石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。那些被我们藏在树洞里的秘密,此刻正在晚风里轻轻摇晃,如同无数个课间操的黄昏,如同母亲深夜缝补校服时闪动的顶针,如同父亲在病床上用输液管在墙上画的歪歪扭扭的笑脸。原来当不再害怕失去时,连时光都会变得柔软,像梧桐树皮上层层叠叠的纹路,在岁月里生长出永恒的年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