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教室的黄昏》

我站在老教学楼三楼拐角处时，风正穿过褪色的蓝漆窗框。那些被时光啃噬的木纹里，还嵌着当年我们用粉笔写的”永远”，只是墨迹早已斑驳成模糊的云团。这间编号312的教室，曾在十六岁的夏天容纳过三十八个年轻人的欢笑与眼泪。

记得高二那年秋分，班主任把教室钥匙交给我和班长。钥匙圈上拴着串褪色的钥匙扣，是物理老师用挂钟零件改的，金属表面结着层薄薄的铜绿。那天下午阳光斜斜地切过窗台，把讲台上的地球仪照得发亮，仪表面上的经纬线在光束里织成流动的网。我蹲在地上擦拭积灰的课桌，木纹里渗出细碎的木屑，像极了那年飘落满地的银杏叶。

课桌第三格抽屉里藏着我们的秘密基地。最深处压着张泛黄的拍立得，是月考后全体抄写《滕王阁序》的合影。林小雨举着自拍杆站在前排，马尾辫被风吹得乱糟糟的，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。后排几个男生偷藏的漫画书还夹着便利贴，某位课代表用荧光笔写的”数学公式要背到睡前”已经晕染成模糊的蓝。

梅雨季的午后总让人昏昏欲睡。陈默把物理错题本摊在课桌上，阳光透过云层在草稿纸上投下跳动的光斑。他总说那些公式像会跳舞的精灵，有次解完一道电磁感应题，突然指着窗外喊：”看！光斑在给云朵做仰卧起坐！”全班哄笑着把橡皮塞进他后颈，他却认真地在错题本空白处画了只戴眼镜的云朵。

高考前最后一次值日，我们用红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下”必胜”二字。粉笔灰簌簌落在林小雨的校服领口，她慌张地用袖子擦拭，却在转身时碰翻了半瓶蓝墨水。深蓝色的液体顺着讲台边缘蜿蜒成河，漫过”必胜”二字，把”胜”字的最后一捺染成破碎的浪花。那天黄昏，教导主任举着拖把赶来时，我们正蹲在走廊里用纸巾吸水，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
毕业典礼那天，班长把钥匙串挂在教室门把手上。铜扣在夕阳下泛着温柔的光泽，像我们留在青春里的所有伏笔。林小雨把拍立得照片塞进我的书包，塑封膜上还留着指纹。陈默在黑板角落画了只流泪的云朵，说那是我们共同养了三年的幻想。

如今每次经过老教学楼，总能看到新生的身影在走廊奔跑。他们嬉闹着经过312教室门口，阳光穿过蓝漆窗框在他们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像极了十六岁那年的我们。某个周末我在校门口遇见林小雨，她正牵着女儿经过，孩子书包上挂着的银杏叶挂件在风中轻晃。我们相视一笑，她突然说：”知道吗？上周整理旧物，又翻出那本《滕王阁序》。”她从包里掏出塑封照片，阳光穿过指缝，在泛黄的照片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。阳光斜斜地切过窗台，在地面投下菱形的光斑。木地板上留着当年用粉笔画的格子，边角处已经磨损得模糊不清。我蹲下身擦拭讲台，木纹深处渗出的细碎木屑，像极了那年飘落满地的银杏叶。粉笔槽里积着薄灰，恍惚间仿佛看见陈默举着自制的”云朵”模型，阳光穿过云层在我们脸上投下跳动的光斑。

楼下的紫藤萝又开了，细碎的花瓣乘着晚风掠过窗台。我忽然明白，那些散落的时光并非真的消逝，它们像老教室墙角的铜绿，像粉笔槽里的木屑，像紫藤萝摇曳的花影，早已化作滋养生命的养分。当我们把青春装订成册，那些看似风干的记忆，终将在某个黄昏重新绽放成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