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七封未寄出的信》

我站在图书馆顶层的玻璃幕墙前，看着暮色中的梧桐树影在书页上摇晃。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，第七次删掉要发给林深的短信。那些关于”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”的试探，终究在指尖化作一串串灰暗的字符。

那是三年前的深秋，我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穿过林荫道时，突然被一个踉跄的身影撞得踉跄。书页哗啦啦散落一地，我弯腰去捡，看见他后颈渗出的汗珠在路灯下泛着微光。我们同时抬头，他递来湿巾的动作比开口更早，”要帮忙捡书吗？”这句话像颗种子落进春日的泥土。

后来我们总在图书馆相遇。他会在每周三的《百年孤独》研讨课坐我斜前方，用铅笔在书页边缘画下弯弯曲曲的批注。我渐渐发现他书包里永远装着两本不同的书，有时是《瓦尔登湖》，有时是《时间简史》。有次我撞见他偷偷把《追风筝的人》塞进我桌洞，扉页上写着：”给总在书架间迷路的女孩”。

关系开始变得微妙是在初雪降临的夜晚。我们挤在暖气不足的教室改论文，他突然握住我发凉的手：”要不要去天台看雪？”寒风卷着雪粒钻进领口时，他呵出的白雾模糊了镜片，”你看，雪落在睫毛上像不像糖霜？”我笑着把围巾绕在他脖子上，却没看见他睫毛上凝着的冰晶。

转折发生在某个暴雨突袭的黄昏。我蹲在便利店门口等他，却看见他撑着黑伞与穿白裙的女生并肩而行。雨水顺着伞骨滑落，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。我攥着刚买的关东煮，突然发现塑料杯上印着的”心跳加速”四个字刺得眼睛生疼。

“你以为我为什么总在图书馆？因为要赶论文。”他在电话里说这句话时，背景音里有键盘敲击声和翻书声混在一起。我盯着通话记录上跳动的数字，想起上周他发高烧还坚持参加学术会议，而我连退烧药都忘记买。

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心理咨询室的落地窗前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毛衣，袖口磨出了细密的绒毛。”我害怕你发现我其实是个废物。”这句话让我想起他第一次送我回家时，在巷口突然蹲下系鞋带的笨拙模样。那天他笑得眼睛弯成月牙，说这是他第一次穿球鞋。

我整理抽屉时翻出七张电影票根，分别是《爱在黎明破晓前》《时空恋旅人》《怦然心动》和四张《小时代》。他总说想看我喜欢的电影，却从没看过我推荐的《婚姻故事》。那些在出租屋里为谁洗碗争吵的深夜，他摔门而去时震落的玻璃碴，在地板上拼出歪歪扭扭的星形。

此刻我摩挲着第七封未寄出的信，信纸边缘已经卷起毛边。图书馆的钟声突然响起，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麻雀。我转身走向暮色中的公交站，背包里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还带着体温。书页间夹着去年生日他送的银杏叶书签，叶脉在暮光中泛着淡金色的光。

或许真正的遗憾不是未能白头偕老，而是当我们回望来路时，那些共同走过的晨昏都成了模糊的剪影。就像他总爱说的：”爱情是场盛大的自我启蒙。”现在我终于懂得，有些相遇注定要在彼此的生命里刻下年轮，让后来者看见曾经有人在此驻足，而自己早已带着各自的伤痕走向更远的地方。

公交站台的电子屏突然亮起，显示着”下个站点：时光广场”。我忽然想起他送我的那串钥匙，金属扣环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原来有些东西早该归还，就像他教我辨认的北斗七星，终究要回到它们应该在的位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