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母亲的手》
母亲节那天,我在花店遇见了林小雨。她捧着一束康乃馨,花瓣上还沾着细密的水珠,像是要滴落在我手背上。这个总爱扎马尾的姑娘,此刻却把花藏在身后,局促地搓着衣角:”我…我选了最便宜的。”我望着她磨白的帆布鞋,突然想起十八年前那个暴雨夜,母亲也是这样把淋湿的校服裹在怀里,踩着自行车冲进雨幕。
那时我总以为,爱是像林小雨这样公开展示的。初中时班级要排话剧,我主动帮每个同学试戏,却在谢幕时听见有人小声嘀咕:”她就是想当女主角。”我赌气把台词本摔在桌上,转身跑进雨里。母亲举着手电筒追出来,雨水顺着她的蓝布衫往下淌,却把我的书包顶在头上。她用体温烘干我湿透的校服,哼着走调的《茉莉花》,而我只觉得她的手掌比冰还冷。
直到高考前夜。我攥着被揉皱的数学卷子,在台灯下算到第三遍依然错误百出。母亲端来热牛奶时,我故意把杯子放在窗台上:”别管我。”凌晨三点,她轻轻推开门,发现书桌上摆着三盒不同口味的润喉糖——我练声的《阿依达》要唱到决赛,而她知道我总在深夜胃疼。晨光中,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在发丝间若隐若现,像极了那年校门口那株总在春天掉叶子的玉兰。
去年冬天在巴黎,我跟着旅行团去圣心堂。当导游讲解圣母像掌心的荆棘时,我忽然想起母亲在旧货市场淘来的红木雕——那尊被虫蛀得只剩半张脸的观音,她用三年绣满金线。游客们惊叹于教堂的恢弘,我却看见母亲布满老茧的指节,正小心擦拭着雕观音的褪色衣袂。她总说”观音会保佑你”,却不知道那尊观音是她用捡来的木料和废布头,在女儿出嫁前赶制完成的。
前些日子帮母亲整理旧物,在樟木箱底翻出个铁皮盒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病历本:1998年女儿肺炎住院,2005年儿子烫伤处理,2012年丈夫车祸复查…每页都夹着当时的药费单据,连我高考前夜胃出血的急诊收据都贴着”已报销”的印章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纸条:”替大家试过啦,爱别人不如爱妈妈。”
此刻林小雨正把康乃馨插进我手心的矿泉水瓶,她手腕上还贴着退烧贴。母亲从街角小卖部回来,塑料袋里装着两棵青菜和半块绿豆糕。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在她佝偻的脊背上投下细长的影子。我突然发现,那些曾经让我不耐烦的唠叨,原来都是她把整个世界都试过一遍后,剩下的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