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槐香里的医者初心》
七月的晚风裹挟着槐花香飘进院子时,小满正蹲在青石板上搭积木。她用两块红砖当听诊器,在玩具娃娃的胸口来回滑动,忽然仰起头:”医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吗?”
这个问题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。父亲搓着新做的西装下摆,母亲整理着刚买的珍珠项链,奶奶擦拭着翡翠镯子,连爷爷都放下正在修的八音盒。只有八岁的我,还固执地攥着那块刻着”赤脚医生”的旧木牌。
“现在当医生多体面!”爷爷把八音盒的齿轮重新装好,金属碰撞声盖过了我的追问。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划过泛黄的《赤脚医生手册》,那是父亲年轻时在山区当医生留下的。”当年我背着药箱翻山越岭,现在你们看——”他举起手机,屏幕上跳动着某三甲医院主任的微博,配文是”年薪百万,欢迎合作”。
我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。高烧四十度的我蜷缩在竹床上,爷爷举着油灯在土坯房里转圈。药箱里泛黄的《赤脚医生手册》被雨水浸透,他跪在泥水里挖车前草,背上的蓑衣滴落的水珠溅在我滚烫的额头。”小满的命是山神给的。”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从草垫下摸出颗用红布包着的朱砂丸。
此刻客厅里的香薰机喷出淡蓝色雾气,母亲精心保养的指甲敲击着水晶杯:”听说县医院新招的医生,入职三年就买了两套房。”她晃了晃手机里刚收到的房产证照片,”当年你爸回城时,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。”
窗外的槐树沙沙作响,我望着父亲西装翻领上锃亮的医院标志,突然发现那枚徽章边缘有细小的划痕。记忆突然闪回:父亲在省城医院值大夜班时,被醉汉打伤的胳膊还缠着纱布,却坚持给走廊里发烧的流浪孩子喂退烧药。那天他回家时,西装口袋里装着半块没吃完的冷馒头。
“当医生最要紧的是手艺。”奶奶把翡翠镯子套上纤细手腕,”你爸当年在县医院,连县长夫人难产都请他接生。”她摩挲着镯子上的雕花,”现在这手艺,得配上好平台、大资源。”
我摸到口袋里那颗褪色的朱砂丸,突然起身跑向阁楼。老木梯吱呀作响,灰尘在斜射的阳光下起舞。在积灰的药箱底层,我翻出本毛边的笔记本,扉页上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:”医者父母心”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泛蓝的X光片,背面是父亲用铅笔写的:”小满三岁肺炎,多亏村医王伯连夜送来退烧针”。
暴雨再次来袭时,爷爷在书房突然剧烈咳嗽。母亲翻出老花镜就要拨120,却被父亲按住肩膀。他摘下金丝眼镜,从药箱取出那本《赤脚医生手册》,翻开夹着车前草标本的页码:”爸的慢性支气管炎,该换方子了。”
月光漫过窗棂时,我看见父亲蹲在爷爷床前。他鬓角的白发在台灯下泛着银光,正用棉签蘸着紫苏叶水轻拭爷爷眼角。药香从搪瓷药罐里袅袅升起,恍惚间与记忆中那个雨夜重叠——爷爷背着药箱在山路上跋涉,父亲跟在身后抱着药箱,我的小手抓着父亲衣角。
“爸,您看这紫苏叶…”父亲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,他举起手机,屏幕上是爷爷CT片上的阴影,”县医院建议做支架手术,但您年轻时攀过百米高的老槐树,现在动不得的话,以后怎么摘槐花?”
爷爷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,他颤巍巍从枕下摸出个铁皮盒,里面躺着张发黄的纸条。父亲念出纸条上的字时,窗外的槐花正簌簌落在窗台:”1983年7月12日,县医院派来专家说山里有赤脚医生,救活三个新生儿。”
晨雾未散时,爷爷坐在老槐树下,父亲在旁边削着紫苏叶。我蹲在石阶上搭积木,这次用的是爷爷留下的听诊器——那支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铜制听诊器,金属表面还留着父亲当年用钢笔刻的”赤脚医生”。
“小满,知道为什么医生要学《黄帝内经》吗?”爷爷把听诊器塞进我手里,”《内经》说’上医医国,中医医人,下医医病’。”他指着树梢新结的槐花,”这花要等雨后三天才开,早开早谢,晚开不香。”
药箱里的紫苏叶在晨光中舒展,我忽然明白那些被岁月摩挲得温润的刻痕,原来都是时光写给医者的情书。当城市医院走廊里回荡着”三甲医院””年薪百万”的喧哗时,山间的老槐树依然在用年轮书写着:真正的医者初心,是永远记得最初为何出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