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缝补》
凌晨三点的台灯在稿纸上投下暖黄的光晕,我盯着被揉成团的《活着》手稿,忽然想起余华在自传里写过的那个场景——他在弄堂里当牙医学徒时,被醉汉打碎的玻璃瓶划破掌心,血珠滴在泛黄的《故事会》封面上,像朵绽开的梅花。
那时我正在准备高考,每天被三角函数和文言文压得喘不过气。书桌上的台历被我用红笔圈出密密麻麻的日期,像一张张倒悬的日历牌。有次模拟考数学考砸了,我抱着试卷在操场狂奔,直到被保安大爷拦下。他递来半瓶冰镇汽水,塑料瓶在掌心沁出凉意:”丫头,我年轻时在纺织厂画图纸,图纸画错了就撕了重来,纸都撕秃了三抽屉。”
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深潭。我开始在台灯下重读《活着》。福贵牵着老牛经过田埂时,我摸着校服上被圆规戳破的洞;有庆被抽干血时,我撕掉刚写完的物理错题本;家珍拖着病体挖野菜,我默默把揉皱的英语单词卡重新装订。
某个暴雨夜,我翻出初中时写过的周记。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被班主任当众批评的窘迫,记录着比赛失利后躲在厕所哭花的口红。突然发现那些皱巴巴的纸页上,竟都画着小小的太阳。原来在十二岁那年的每个至暗时刻,我都用彩铅画了光。
我开始在书页边缘写批注。余华描写福贵给老牛起名叫”福贵”时,我写下:”就像我总把失败归咎于自己,却忘了命运早埋下伏笔”;读到家珍在病榻上给福贵梳头,我画了朵并蒂莲:”有些裂缝,正是光进来的地方”。这些批注渐渐连成星图,指引我穿越题海迷雾。
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,我故意把准考证弄丢。当班主任找到我时,我正蹲在图书馆后巷的台阶上,用铅笔在水泥地上默写《春江花月夜》。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,忽然想起余华在《文城》里写的:”人就像一株会思考的芦苇,既需要阳光也需要阴影。”
放榜那天,我在弄堂口遇见卖糖画的张大爷。他正用铁勺在石板上勾画,糖浆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。”丫头,”他往我手心放了个糖人,”你猜这糖画怎么补裂痕?”我咬开糖壳,里面裹着层薄如蝉翼的糯米纸,”像余华说的那样,把心掏出来缝补。”
如今我的书架上摆着两本《活着》。精装本里夹着当年被揉皱的数学试卷,泛黄的本子里贴着糖画大爷送的糯米纸书签。每当压力像潮水漫过胸口,我就学着福贵给老牛刷毛,用余温慢慢焐热那些皱褶的时光。原来真正的成长,不是把伤口抹平,而是学会与裂痕共生。
前些天整理旧物,翻出高考那年写的三十八本错题集。每本都像本微型日记,从最初密密麻麻的批注,到后来工整的公式推导,最后竟夹着张泛黄的糖纸。忽然明白余华说的”缝补”不是逃避,而是把破碎的经历重新编织成茧——那些曾经灼痛的伤口,终将成为翅膀生长的纹路。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我翻开新买的笔记本,在扉页写下:”致未来的自己:当你在深夜拆开这封来自过去的信,请记得每道裂痕里都住着会发光的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