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校服第三颗纽扣》

《校服第三颗纽扣》

九月的梧桐叶落满操场时,我又看见了那枚银灰色的纽扣。它躺在毕业典礼的纪念册里,被塑封在透明塑料袋中,像颗凝固的琥珀。这枚本该是校服第三颗纽扣的金属片,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泛黄的书页间,在阳光斜射的图书馆窗台上泛着冷光。

那是高一开学第三天的体育课。我蹲在更衣室角落整理校服领口时,听见金属相撞的脆响。抬头望去,穿白衬衫的少女踮着脚尖,正用红色指甲油补涂脱落的纽扣。阳光从铁皮窗斜切进来,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,校服第二颗纽扣的裂痕在光线下格外刺眼。

“同学,能借个针线包吗?”她突然转头,眼睛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。我慌忙翻遍书包,摸出母亲绣着并蒂莲的绸布包。她接过时指尖擦过我的手腕,薄荷糖的清凉气息混着校服上的皂角香,在狭小的更衣室里酿成微醺的酒。

后来我们总在午休时间溜到教学楼天台。那是个爬满常春藤的旧式阁楼,铁栏杆被磨得发亮。她总爱把褪色的校服下摆卷到膝盖,露出缀着红绳的银镯子。我渐渐发现,她书包侧袋永远插着支英雄牌钢笔,笔帽上刻着”1999″,和我父亲送我的钢笔年份相同。

高二文理分科那天,我在走廊撞见她被教导主任训斥。她校服袖口沾着墨水,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脱落,空荡荡的校服下摆垂在腰间。”你爸没教过你遵守校规吗?”主任的训斥声里,我看见她偷偷把钢笔塞进书包,金属笔帽磕到铁栏杆,发出清越的声响。

毕业典礼前夜,我们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补拍毕业照。快门按下的瞬间,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。相纸上的两个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,她校服第三颗纽扣的位置空着,而我袖口的墨渍还没干透。那天她没戴银镯子,发间别着朵被压扁的蓝花楹。

离校那天暴雨如注。我在校门口的便利店躲雨,看见她撑着碎花伞从公交站跑来。校服被雨水打湿,第三颗纽扣的位置空荡荡的,却别着枚崭新的银扣——是便利店老板娘送的,说是用旧钢笔改造的。她笑着把伞柄塞进我手里,雨滴顺着伞骨连成珠帘,”等大学开学,我给你做枚真正的情侣扣。”

如今每当我整理旧物,那枚改造的纽扣总在抽屉里泛着温润的光。钢笔笔帽内侧刻着”致阿宁”,字迹被岁月磨得模糊,却比任何钻石都耀眼。上周路过母校,发现天台那棵老槐树被移走了,取而代之的是块刻着”2015届毕业生纪念地”的黑色石碑。石碑缝隙里,不知谁塞了朵风干的蓝花楹。

校服博物馆的玻璃柜里,那套洗得发白的校服依然笔挺。讲解员说第三颗纽扣是捐赠者特意保留的,旁边标注着”1999级3班林小满所有”。我站在展柜前,听见身后有少女轻声问:”什么是情侣装?”阳光穿过穹顶玻璃,在两人之间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极了那年天台上的常春藤。

上一篇
下一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