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婚戒里的月光》
凌晨三点四十二分,我数着手机屏幕的呼吸灯,等待天亮。床头柜上的婚纱照在月光里泛着珍珠白的光泽,照片里穿着雪纺婚纱的少女被晨曦吻得微微发颤,像一片随时要飘走的云。我伸手去够抽屉里的婚戒,冰凉的铂金圈套住无名指时,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旧货市场淘到的那枚铜戒。
那时刚毕业的我们挤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,阿宁总爱在周末清晨带着我钻进巷子深处的杂货铺。玻璃柜台里摆着五颜六色的老物件,有锈迹斑斑的铜锁,有包浆发亮的银镯,最显眼的是一排用红绸布裹着的旧婚戒。”这些是老辈人退婚时留下的,”店主是个爱穿靛蓝布衫的老太太,”每个戒指里都藏着故事呢。”
我蹲在柜台前翻看那些褪色的红绸,忽然被一枚铜戒吸引。戒圈上刻着模糊的”永结同心”四个字,内壁还留着道细长的划痕。阿宁凑过来时,我正用指甲轻轻摩挲那道痕迹。”你看,”我指着划痕说,”像不像被谁生生掰断的。”老太太笑着往我手心塞了颗橘子:”这戒是五八年闹饥荒时,新郎带着新娘翻墙逃荒路上掰的。”
后来我们总爱在周末泡在旧货市场。有次在收音机柜台前,阿宁突然按住我的手腕。他指着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,沙哑的男声混着电流声:”你问我爱你有多深,月亮代表我的心。”阿宁把脸埋进我肩窝,薄荷糖的凉意从领口钻进来:”我奶奶说,结婚前夜要对着月亮许愿。”
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天台上,看月亮像块融化的奶酪悬在楼宇间。阿宁的婚戒还躺在杂货铺的玻璃罐里,铜锈在月光下泛着青幽幽的光。”等我们真结了婚,”我把脸贴在他胸口,”我要把这只铜戒熔了,重新打一只嵌着月亮石的。”
然而现实比旧货市场的故事更跌宕。工作调动、父母催婚、房价暴涨,像三根细针同时刺破我们的 bubble。去年冬天在民政局排队时,我摸到阿宁发烫的掌心,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玻璃柜台上磕出清脆的响。”要不先领证?”他声音闷在围巾里,”等稳定了再办婚礼。”
我望着队伍里那些或兴奋或沉默的面孔,突然想起那枚铜戒。那天回家后,我在首饰店熔了它,却始终没勇气重新打一只戒指。直到上个月整理旧物,发现那枚铂金戒内侧刻着极小的”2018.6.15″,而阿宁的求婚日期正是这个数字。
婚礼前夜,母亲突然送来个雕花木盒。掀开盖子,五枚戒指整整齐齐躺在天鹅绒衬布上:两枚崭新的铂金戒,三枚泛着铜光的旧戒指。”你爷爷和奶奶的,”母亲的眼角泛着光,”他们结婚时戴了四十年,去年同时摔碎了。”
此刻我站在化妆镜前,看着化妆师往我眼尾点上珍珠泪妆。镜中倒映着阿宁在试西装的身影,他后颈的碎发被夜风撩起,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在旧货市场为我系红绸的老太太。我伸手去拿木盒,指尖触到戒指时突然发颤——那枚刻着”永结同心”的铜戒,此刻安静地躺在最中间。
晨光刺破窗帘时,我听见阿宁在门外整理婚鞋。他总说我是他遇见过最倔强的姑娘,却不知道我偷偷把铜戒和铂金戒并排戴在无名指上。当司仪喊出”请新人入场”的瞬间,我看见他眼里的星光比婚戒更明亮。
礼成后,我们并肩走向露台。月光依旧悬在楼宇间,像块融化的奶酪。阿宁突然握住我的手,婚戒在掌心微微发烫。”其实我熔掉铜戒那天,”他声音低得像耳语,”偷偷把铜渣埋在了旧货市场后巷。”
我笑着吻他的耳垂,忽然想起那个总爱穿靛蓝布衫的老太太。或许每段婚姻都是新旧交织的锦缎,铜锈与铂金在时光里互相打磨,最终都沉淀成掌心的纹路。就像此刻,月光正穿过我们的婚戒,在露台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