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夏夜的花店》
七月的晚风裹挟着潮湿的暑气,我蹲在街角花店门口数蚂蚁。玻璃橱窗里摆着半打沾着晨露的蓝玫瑰,老板娘正踮脚擦拭着霓虹灯牌,水珠顺着她鬓角滑落,在塑料台面上砸出细小的涟漪。
“要买花吗?”她突然转身,围裙上还沾着新折的康乃馨,”今天最后一批夏夜蓝玫瑰,九点前不卖完就换盆栽了。”我望着她眼角细密的皱纹,忽然想起上周路过时听见的对话。穿白裙子的女孩在柜台前犹豫:”要两支红玫瑰和一支向日葵吗?可是预算只够…”老板娘往她手里塞了把遮阳伞:”年轻人家的,开心最重要。”
那天我攥着皱巴巴的二十元纸币,在暮色里游荡。街角便利店关着卷帘门,奶茶店橱窗映出我支着下巴发呆的倒影。直到看见花店霓虹灯牌在雨雾中忽明忽暗,玻璃上凝结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斑,像谁打翻了调色盘。
“老板娘,”我鬼使神差地推开门,”要买花吗?”她愣了愣,随即笑出满脸沟壑:”小同志,这都几点了?”我举起手电筒照向货架:”蓝玫瑰,要开在夏夜的。”她摘下老花镜擦拭,忽然压低声音:”后巷有家24小时便利店,冰柜最下层有罐冰镇橘子汽水——上周有个姑娘买花时偷偷塞给我的。”
我跟着她穿过堆满纸箱的过道,铁门吱呀作响惊醒了打盹的橘猫。便利店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,货架间飘着过期的巧克力和隔夜饭团的味道。冰柜发出低沉的嗡鸣,我颤抖着打开最里层,果然看见扎着蓝丝带的三罐汽水。老板娘往我书包里塞了罐子:”带着路上喝,别让姑娘等急了。”
穿过两条街时,蝉鸣突然变得清脆。巷口传来吉他声,穿白裙子的女孩正在屋檐下唱歌,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滴落,在青石板上敲出断续的节奏。我握紧冰镇汽水,看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。她唱完最后一首歌抬头时,我正站在三米外的巷口,手里攥着沾满泥点的蓝玫瑰。
“给。”我把花递过去时,她正用草茎编着蜻蜓。蓝玫瑰的尖刺勾住了她耳垂上的银饰,她慌忙去摘,玫瑰却顺着草茎滑落,扎进她脚边的狗尾巴草丛。我们蹲在地上找花,发现被压住的狗尾巴草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,像星星落进了泥土。
“像不像《小王子》里的夜空?”她忽然抬头,睫毛上还沾着草屑。我这才注意到她校服口袋里露出的书角,封面上小王子正对着玫瑰微笑。我们头顶的槐树沙沙作响,蝉鸣声里混着远处晚霞的余晖,把她的影子与树影重叠成模糊的剪影。
后来我常去花店帮忙。老板娘教我辨认玫瑰的品种,说夏夜蓝玫瑰的花期只有三天,但会在第七天清晨结出淡紫色的籽。有次暴雨突至,我抱着刚到的向日葵往店内跑,却在巷口撞见浑身湿透的姑娘蹲在墙角。她怀里抱着摔坏的陶土花盆,里面枯萎的玫瑰根须还缠着褪色的丝带。
“能…能再买一束蓝玫瑰吗?”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”给住院的妈妈。”我摸出手机算账,发现她手机屏保是张泛黄的照片——扎着蓝丝带的小女孩抱着蓝玫瑰,背后是开满蓝花楹的校门。老板娘默默往花束里添了支向日葵,说:”年轻人,有些花要开在记忆里。”
深秋的黄昏,我看见她推着轮椅上的母亲来买花。轮椅轮轴与青石板摩擦出沙沙的声响,蓝玫瑰的香气从她母亲紧握的掌心里溢出来。她蹲在花店门口给母亲系丝带时,我看见她腕间缠着去年留下的狗尾巴草茎,在风中轻轻摇晃。
“谢谢。”她抬头时,我注意到她眼角有颗泪痣,形状像朵未开的蓝玫瑰。老板娘往我们手里各塞了支向日葵:”年轻人,有些花要开在夏夜里,有些要开在记忆里。”那天我们坐在天井里折纸玫瑰,她教我用狗尾巴草编星星,我教她辨认蓝玫瑰的品种。暮色渐浓时,她忽然说:”如果快乐像夏夜的花,那么短暂是不是反而更珍贵?”
此刻我坐在花店门口,看最后几支蓝玫瑰在玻璃瓶里轻轻摇晃。老板娘擦拭着”营业到天明”的灯牌,橘猫蜷在纸箱堆里打盹。我摸出书包里那罐冰镇汽水,铝罐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,在水泥地上洇出小小的蓝月亮。
或许真正的快乐就像夏夜蓝玫瑰,在潮湿的空气中开放三夜,却在第七天清晨化作泥土的芬芳。那些转瞬即逝的瞬间,会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,在记忆的底片上显影出永不褪色的蓝。就像此刻我望着橱窗里泛着微光的蓝玫瑰,忽然明白:最珍贵的从来不是永恒,而是那些在某个夏夜里,让彼此成为彼此记忆里一抹幽蓝的瞬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