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街的月光》
暮色四合时,我总爱去江边那家旧书店。木地板吱呀作响,老板娘会擦拭着《杨乃文一个人的战争》CD,封面上那抹烈焰红裙总让我想起林夏。她总说那是她二十六岁时的战袍,也是蜕变的开始。
那年深秋,林夏的红色风衣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。她蜷缩在江堤长椅上,膝盖上摊着半本聂鲁达诗集,手机屏幕还亮着某社交软件的对话框。”第七个了,”她摩挲着风衣口袋里的银杏叶标本,”每个都像被月光吻过的银杏叶,美丽得让人心碎。”
我望着她眼角的细纹,突然想起五年前初见时那个扎着冲天辫的姑娘。那时她总把吉他横在胸前,在大学城酒吧里唱《不要哭》,红裙扫过木地板,像一团跳动的火苗。后来她成了乐队主唱,恋爱史比专辑数量还多,每个前任分手时都会收到她手写的诗。”你说爱情是场盛大的逃亡,”她笑着把诗集合上,”可我总在逃亡路上弄丢了地图。”
记得某个暴雨夜,她浑身湿透地冲进我家。手机屏幕摔得粉碎,弹出前男友的语音:”你永远学不会专注。”她蜷在沙发里,把脸埋进我旧毛衣的毛球里。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河,恍惚看见她年轻时那样,把整片银杏叶夹进诗集,说每片叶子都藏着不同男人的体温。
转折发生在某个冬夜。她在酒吧醉醺醺地唱《最后的爱》,突然指着窗外喊:”看!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,江对岸的银杏林正被月光镀成银白。我们踩着薄冰走进林子,她忽然停住脚步,从围巾里掏出个铁盒。褪色的照片里,穿白大褂的少女抱着吉他,背景是初具雏形的图书馆。
“这是我妈。”她声音哽咽,”她总说银杏树最懂爱情,要开满一千片叶子才能结果。”那天起,她开始每周去市立图书馆做义工。某个清晨,我在书架间撞见她给盲文区整理书籍,晨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,像极了当年在舞台上演唱的少女。
转变最明显的时刻是她三十岁生日。她穿着墨绿色旗袍,捧着个青瓷罐走进我家。罐里装满银杏叶标本,每片都标注着日期:”2015.9.18 第7片,林先生;2016.3.21 第23片,周先生…”最后一片是空白叶脉,她轻轻放在最上面:”给未来的自己。”
“现在明白,”她摩挲着叶脉,”每片叶子记录的不是爱情,是成长的刻度。”去年深秋,她穿着那袭红裙参加同学会。当《一个人的战争》前奏响起时,我看见她对着台下某张熟悉的面孔微笑。散场时,那个男人默默把她的风衣挂回衣架,衣襟处别着片干枯的银杏叶。
前些日子整理旧物,在琴盒夹层发现张泛黄纸条,是五年前分手时她写的:”要变成会种银杏树的人。”如今她经营着间小小的书店,书架上摆着《如何正确吵架》《亲密关系》之类的书籍。有次遇见她帮客人找书,听见她笑着说:”爱情不是逃亡,是学会在银杏叶落满肩头时,依然能接住每一片。”
昨夜江风裹着桂花香,我再次走进那家旧书店。老板娘正擦拭着杨乃文的CD,封面上红裙在月光下泛着柔光。忽然听见熟悉的旋律从街角传来,林夏穿着藏青色风衣,抱着吉他站在银杏树下。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像株正在舒展的银杏树。
“后来我明白,”她对着江面轻声歌唱,”年轻时把爱情当烟花,现在才懂它是地上的苔藓——要日日浇灌,才能长出青翠的春天。”江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,我看见她风衣口袋里露出一角银杏叶标本,叶脉间写着:”2023.9.18 第1001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