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止痛药与春日》
医学院解剖室里飘着福尔马林的味道,我蹲在女性生殖系统标本前,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子宫壁上那些细密的皱襞。阳光从高窗斜斜切进来,在标本标签”痛经指数Ⅲ级”的钢笔字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
那是2019年深秋,我在图书馆偶然翻到小夏的日记本。这个总穿着白大褂的姑娘在凌晨三点记录:”今天又痛得在楼梯间蜷成虾米,林教授说这是’正常现象’。止痛片在书包夹层积了半盒,可每次生理期都像被砂纸磨过,连打喷嚏都疼得眼泪汪汪。”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,是部关于女性生理的纪录片,日期停在五年前。
“你见过真正的痛经吗?”林教授在妇科诊室里突然发问。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划过超声图像,”这个子宫腺肌症患者每月要吃四盒布洛芬,但止痛药只能暂时掩盖炎症反应。”诊室门被推开,穿碎花裙的实习护士抱着病历本进来,白大褂衣角沾着墙角的梧桐叶。
我开始在门诊观察那些蜷缩的身影。23岁的舞蹈演员小柔在候诊区用热水袋裹着小腹,止痛药和暖宝宝在她帆布包里堆成小山;28岁的幼师阿雯把冰袋垫在腰际,却因实在站不住申请了轮椅;最让我心惊的是32岁的程序员林姐,她每月提前一周开始服用避孕药,说”这样能避免痛得吐得天昏地暗”。
“前列腺素不是好东西。”导师的手术刀在子宫肌瘤标本上轻轻划开,”当子宫为了排出孕酮不足的卵子,会紧急生产大量前列腺素,这种物质能让血管剧烈收缩,就像给身体装了二十个漏气的水龙头。”解剖台上的冷光灯下,那些原本粉嫩的血管壁上,密密麻麻的炎症细胞正在啃噬组织。
我在社区医院实习时遇到张阿姨,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攥着两盒止痛药:”女儿在省城医院做宫腔镜,说能切掉那些引发痛经的病变组织。”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水光,”可手术要停三个月工作,儿子在深圳打工,儿媳刚出月子……”诊室电子钟显示下午三点,候诊区空着的座位还留着半杯凉透的枸杞茶。
春节前的解剖学考试前夜,我在标本室熬到凌晨。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子宫标本上投下栅栏状阴影,那些曾经让我畏惧的皱襞突然变得温柔。忽然想起小夏日记本里那张电影票根,当年那个在影院啜泣的姑娘,如今已是妇科疼痛门诊的主治医师。
“试试神经调控治疗。”她把热成像仪贴在小柔的腹部,”当痛觉信号传到大脑时,我们用经皮穴位电刺激干扰传导路径。”小柔的舞蹈鞋在走廊尽头闪着光,她终于能穿着舞鞋跳完整的《天鹅湖》了。诊室墙上的电子屏显示着实时数据,那些跳动的波形像极了春日里抽芽的柳条。
今年春天,医学院启动了”疼痛地图”项目。我们带着热成像仪走进校园,在女生宿舍区搭起临时诊台。穿汉服的女生们排队接受检查,有人把装着止痛药的铁盒改成了香囊,有人用宫缩计的数据换算成八字命理。小夏在公众号写下:”原来痛经是身体发出的摩斯密码,需要我们学会破译。”
清明时节的细雨里,林教授在手术室完成第一例宫腔镜手术。无影灯下,那些曾经折磨女性的前列腺素受体被精准切断,像修剪冬青枝般利落。患者醒来时,监测仪上的波形从剧烈震荡渐渐归于平稳,像春溪解冻后初生的涟漪。
解剖室的标本标签换成了新的:那些曾经布满炎症反应的子宫,如今在福尔马林中呈现出玉雕般的质地。我摸着标签上新增的注解——”当疼痛成为语言,我们终将学会与身体和解”。窗外玉兰树正在抽新芽,花苞里裹着未化的春雪,像极了那些被压抑多年的疼痛,正在破茧成蝶。
诊室电子屏的蓝色数字跳动着实时数据,候诊区的白瓷杯里,枸杞与红枣在清水中沉沉浮浮。穿碎花裙的护士推着药车经过,止痛药盒上的浮雕图案在阳光下泛着柔光——那是我们设计的新版药盒,背面印着小夏手写的诗:”疼痛是月亮的倒影,当潮水退去,总能看见星辰。”